周效明把戚父今天說的話在腦子里轉一轉，馬上就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從他知道自己的名字開始，對方就已經心中有數了，說起黃茂不過是警告，接下來的才是正題。

    戚父問他的態度，他當然可以就事論事，回答一個態度，但是周效明懶得繞圈子，既然戚父已經問到這個地步，一定是有所猜測的，他干脆直接承認了，無論如何，也不能把戚軒一個人丟下，讓他獨自面對這些壓力。

    所以他說：“戚軒出柜的對象就是我?！?/br>
    戚父笑了笑，說：“我不同意?！?/br>
    他們這個年紀的人，嘴上說的和臉上的表情能夠分成兩面，心里想的和表現出來的也能分成兩面，這一算，就是四個人，擠在同一個身軀里，也不嫌累得慌。反正周效明是看他累，他的疲憊從每一根頭發絲，每一個毛孔眼散發出來，絲絲縷縷的，像煙霧一般籠罩了整個人，為他形成了一層無堅不摧的保護罩。

    “你們現在太年輕了，以后也不一定能走下去，戚軒呢，我是想讓他去國外上學的，你也別為了他耽誤自己。聽說你家長都在國外，在國內這邊過的想必也不太好，要是你缺少什么，可以和叔叔說，但是你和戚軒一定得分開?！?/br>
    “黃茂的事，我也不多說了，你心里一定也清楚我要說什么，對不對？”戚父和藹道。

    周效明心里又涼了一下。

    戚父所暗示的，正是周效明一直擔心的，他對黃茂所做的能夠稱得上是黃茂悲慘的開端了，他那次生氣極了，事后沒對黃茂客氣，找人對他的網吧下手，給黃茂罰了錢，但也是這一次，網吧店主徹查監控的時候發現他不止是不是溜走，還經常盜竊顧客財物，這才被送進拘留所的。

    周效明半點不后悔揭穿黃茂，也沒有什么憐惜之情。他一直是這樣的人，戚父只不過借此發現周效明背景不淺，心機難測，現在正在做天下父母都會做的事情：保護自己的孩子。

    他覺得自己會傷害到戚軒。

    周效明一想到這，手指就變得冰涼，于是他把手指攥進掌心里，現在那股涼意從后背直沖天靈蓋，讓他起了一身寒毛。

    “你想說什么？”

    門口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兩人都是一愣。

    戚軒推開門走進來，額頭鼻尖都冒著汗，頭發被風吹亂了，衣服也很不整齊，一看就是匆忙之中跑過來的，但是他周身環繞著蓬勃的怒氣，像一把利劍一樣刺穿了籠罩在室內的壓抑氣氛。

    “你想說什么？我不清楚！”戚軒大步走過來，坐在周效明旁邊，拉住他的手。

    他的手太熱了，燙的周效明一縮。

    “戚軒？你怎么來了？”周效明不解道，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戚父，以為是他想要在戚軒面前當場揭穿自己。

    但戚父也皺著眉頭，一副出乎意料的樣子。

    “我給你打電話，你沒接，我就找過來了，”戚軒說，“他是不是為難你了？你別怕！”

    戚軒到底為什么以為自己會怕。

    周效明別開頭，忍不住笑了一聲。

    “你別笑，”戚軒扯扯他的手，不滿道，“我在保護我們的感情呢，你嚴肅點?！?/br>
    周效明就笑著點點頭。

    事到臨頭，他反而輕松起來了，端坐在一邊，準備完全以旁觀者的角度看看戚軒到底會如何選擇。

    戚軒會害怕嗎？會對他失望嗎？還是會終于走出最關鍵的最后一步呢？周效明的心情忽然前所未有的平靜，要是戚軒全然無畏的話，他就把父母的事也告訴他，要是戚軒露出哪怕一絲恐懼的話，他就還是放手的好。

    周效明好像找回了面對考試和老師的輕松感，把人生當做一場考試的話，要比當做其他任何陌生的東西都要輕松多了，他又舒了一口氣，戚軒也又說了一句。

    “我不知道你想說什么，反正我是不會和他分開的?！?/br>
    戚父鐵青著臉，警告般看著周效明。戚軒注意到了對方的眼神，就側過身子把周效明擋住，說：“你看他做什么?！?/br>
    “戚軒，”戚父忍耐著，開口已經帶上冰碴子了，“我不是反對你談戀愛，也不是反對你喜歡同性，爸爸是開明的人，但是你不能和周效明在一起?！?/br>
    這回答出乎戚軒的意料，他愣了一下，不解道：“……什么？為什么？”

    周效明在他身后，慢慢勾起嘴角，不知道戚軒聽了他父親接下來的話，會怎么回答。

    戚父原本是不愿意當著自己兒子的面，直接揭穿周效明的偽善表象的，但看見戚軒這樣執迷不悟，也惱恨起來，冷笑一聲，說：“也只有你被他蒙在鼓里了，年輕就是年輕，什么也不懂?！?/br>
    “別吞吞吐吐的，有話就說?！逼蒈幦匀焕苄鞯氖?，不耐煩道。

    戚父微微闔上眼睛，也是不耐煩了，說道：“黃茂那天求到你面前了，你也知道。你不是讓張叔去查他家里發生了什么事嗎？為什么出現這些情況，你不如直接問問你身后這位小同學呢?！?/br>
    問周效明？

    戚軒腦海中一瞬間閃過了什么，脫口而出道：“你是說，這些都是周效明做的？”

    戚父冷哼，懶得回答他，默認了。

    戚軒卻沒有動作，他停頓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周效明，這眼神并非周效明猜想的兩種情況中的任何一種，他現在的目光十分平靜，不帶任何情緒，也沒有任何審視的意味。

    不知道他在那一眼中想了什么，總之戚軒很快轉回頭去，接著對戚父說：“我不會和他分開的?！?/br>
    “你！”

    戚軒站起身來，連帶著拉起一直在用新奇的目光看著他的周效明。他帶著人走到包廂門口，沒忍住，回頭又對驚訝的戚父說：“爸，你從來沒管過我什么……所以，我喜歡什么樣的人，想跟誰在一起，也請你不要插手了?！?/br>
    他這話輕飄飄的，相比以前一句話里最少出現三個臟字的時候，顯得柔和多了，但周效明能想象到，戚父聽見這話之后，渾身疲憊的煙霧都凝固了，然后更加洶涌地把他整個人包裹起來。來自親人的傷害能夠扎進他最致命的心臟里面去，他遠比戚軒想象的更為在乎自己這個兒子。

    周效明跟著戚軒走，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陡然衰老的中年人，嘴角忍不住又彎起來。

    “戚軒?！敝苄鏖_口叫他，“我跟不上你?！?/br>
    戚軒還在前面快步走，聞言腳步稍微慢了一點，但是沒回頭。

    周效明覺得不對勁，于是又叫他：“戚軒，轉過來，讓我看看你?！?/br>
    戚軒走得越來越慢，過了很久，終于停下來，慢慢轉過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周效明。

    他果然眼周紅了一圈，鼻頭也紅紅的，風干的幾道淚痕還留在臉上，還沒流出來的眼淚含在眼眶里，戚軒不敢眨眼，生怕眼淚流出來，嘟嘟囔囔道：“看屁啊?！?/br>
    周效明說：“看看你現在是和我走回家，還是打車回去?！?/br>
    戚軒才不要掛著一臉的眼淚走回家，他最好面子，當下用袖子擦擦眼淚，抬手叫了一個出租車，報出周效明家的小區名。

    “小伙子這是怎么了？”司機好奇道。

    戚軒不可能主動回答這么丟臉的問題，周效明向司機笑笑，并不多話。那司機終于看出他們情緒不對，也不開口了，很快把他們送到了家。

    “我爸……我爸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他們這時剛剛走進樓梯。樓道里沒有采光，聲控燈有些不靈敏了，視野突然變成一片黑暗。戚軒說完之后，沉默的空氣仿佛在黑暗中凍結，混著令人不安的緊繃感。他連忙跺了跺腳，打破這凝滯，把燈喚出來。

    周效明正在黑暗中認真地凝望著他，強光忽然亮起，他的眼皮連動也未動，看著戚軒的輪廓從白光逐漸清晰。

    “哎，你說話啊，”戚軒擦掉眼淚，臉上狼狽到滑稽，他著急道，“我不管我爸怎么說的，只要你說一句，我就肯定相信你啊?！?/br>
    周效明“唔”了一聲，說：“如果是真的，你該怎么辦呢？”

    他說話的時候，臉上沒什么表情，但是他卻看到戚軒很明顯地嘆了口氣，說：“如果是真的的話，只能求求周哥，看周哥能不能好心放過他了?！?/br>
    “放過他？”周效明疑惑道，“他爺爺生病了，我也不可能幫他把爺爺治好吧？他家庭條件不好，我也不可能每個月給他撫養費吧？”

    “我所做的只不過是把他翹班的事告訴他的雇主而已，他被抓進拘留所里是咎由自取，一切都是他應得的，剩下的滑坡可都不是我做的?！?/br>
    戚軒啞然。

    他當時找上黃茂，是沒想這么多的，當然，他也沒想到周效明能一下子就找準黃茂一家的弱點，更多的是，雖然他知道這是正常反應，但他真的從沒想過周效明會報復。

    周效明笑了笑，說：“我是不是很壞？”

    他看戚軒沒什么反應，像是愣住了，于是又湊近了一點。

    走廊的聲控燈忽然滅了，戚軒感到周效明說話時的氣流拂在他的面頰上。

    “現在回去找你爸爸，他應該會很為你自豪的——還要和我在一起嗎？”

    戚軒腦子里亂亂的，還沒想出個所以然，身體卻已經先于大腦，牢牢抱住了周效明，他摸著黑，嘴唇憑感覺勇往直前，觸碰到另一片柔軟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