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
“萬物收藏,三更,亥——初?!?/br> 遠處更聲里林隨安因著聲音突然驚醒。 燭臺的蠟燭燒了一半,火苗搖曳著被一陣風撲滅一根。 他人出了一頭薄汗,驚魂未定里只顧著喘息。 一半是熱的,一半是嚇的。 林隨安睜眼看頭頂青色的帳子愣了好一會,睡得渾噩一時間連自己在哪都想不起來。 起身時又發覺除了身上的小衣下身還光著,他捏了自己衣襟看大腿上的吻痕又開始愣神。 “蕭,蕭榮”沉默里他試探著出聲。 蕭榮不在。 床頭矮桌上藥碗還在,恍惚里林隨安突然想起點什么。 他想起自己窩進蕭榮懷里,男人吮了他下唇哄他張嘴。 是藥,一碗藥,里面有,有避子墮胎蕓苔子跟白芍。 林隨安看著桌上的藥碗突然覺得冷,冷到連喘息都費力。 他捏緊自己的領口出了一頭冷汗,讓他避之不及的往事就這么借著這一碗藥借尸還魂。 來找他索命。 避無可避,他甚至覺得自己小腹的那個畸形的,原本不該屬于他的器官正在一下一下絞的生疼。 疼的他連呼吸都費力,很疼很疼。 那個不屬于他的器官里曾經孕育過一個屬于他的小生命。就是這么被一碗藥,輕輕巧巧的變成一攤冰冷又黏膩的腥紅。 如同在那個冰冷昏暗的南朝宮殿里,所有的一切將人禁錮在一灘死水里溺斃。 林隨安摸去自己的小腹,涼的,冰涼冰涼。 那個曾經屬于他的,才一點點大的小生命,永永遠遠,不會是他該有的。 這些如同跗骨之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他是個不男不女的怪物。 他沒法否認更沒法子改變。 當初隱約建起的避風港因為這一碗藥崩塌離析。 林隨安不知道該怎么辦。 他沒法子。 他看自己裸露著的丑陋又怪異的性器一時間呆愣,片刻后又像剛從夢中驚醒。 他慌亂的去找自己的衣衫,下床時險些崴了腳腕。 他甚至來不及披上外袍,拖著繡鞋跌跌撞撞往外跑,出內室時甚至碰倒了桌邊的茶杯。 嘩啦一聲摔得粉碎,林隨安因為這聲音突然停住腳步。。 他人回頭看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瓷片愣住,突然失了所有力氣跪坐在地。 他人頭垂的極低,就如同蕭榮第一次見他那幅模樣。 散開的發尾落地,人很單薄,孤寂又落寞。 眼里沒有一點光亮。 半晌他起身,沒有流淚也沒有難過。 很安靜又乖順,他甚至穿好了鞋又披上外袍,在魯城的第三個月里第二次推開房門。 初七是上弦月,卻很明亮,月光撒了一地的霜,足以使人看清一切。 林隨安抬頭看門檐上掛著的兩個紅燈籠發愣,愣神的功夫守在外面的士兵聽見動靜走近。 來人不是別人,是常跟在蕭榮身邊的阿德,他人看見林隨安出來很是詫異。 但還是規規矩矩立在三步遠的地方行禮:“呃,林,林公子這么晚了你……” 林隨安不由得嚇了老大一跳,他人被嚇的退后一步看清來人又低頭去捏自己衣角上繡著的蘭花,還是膽怯又怕生,抿了唇說話都磕絆。 “蕭,蕭,蕭榮他……在哪?!?/br> 阿德是漠北人,嗓門又大,不笑時顯得有點兇神惡煞。 他人撓頭看面前比自己矮了一個個頭要多的羞怯少年反而覺得不好意思。 “將軍在樂安堂,我帶公子過去吧?!?/br> 林隨安沒讓他帶,行了禮說了句有勞,半晌又抬頭,聲音很小。 “我,我想自己過去……” 阿德又開始撓頭,摘了自己身上的令牌又去找了個燈籠一并交給林隨安。 “出了門公子往南去,第九排房子左拐就是了,令牌公子帶著,要是有人攔就給他瞧這個?!?/br> 林隨安接了燈籠跟令牌抿唇,輕恩了聲道了聲多謝。 他說這話時不肯抬頭,散下的發掩了小半張臉,發尾剛好遮住臀尖。 夏夜有風,鴉黑的發絲跟著人的衣袖沐著銀白同樣搖曳。 靦腆膽怯的像女子,但教養出來的謙遜有禮分明又是個溫潤的少年郎。 阿德看他離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中原人所說的狐貍變的妖精。 “林公子莫不是狐貍變得?” 嘀咕完這句阿德又給了自己一巴掌“我瞎說什么呢?!?/br> 出門往南穿過第九排房子,這段距離并不短,隔著十幾步就有站崗的士兵。 林隨安走的步伐細碎又急,偶爾迎上巡邏的士兵。 因為他腰間的令牌也沒有人攔他。 每隔幾步就燃著個火堆,阿德給他的燈籠完全成了擺設。 遠處有夜貓子哀嚎,一聲又一聲,很像發情花貍子叫。 終于在快要左拐時林隨安瞧見了蕭榮。 他離著蕭榮不近,但足以看清。 蕭榮身邊還有個人,正擰著蕭榮的耳朵大概說些什么。 散下的發間編進去的紅繩在火光里很是顯眼,是個外族青年。 他應該在笑,眉眼彎彎人生的俊俏。 蕭榮卻依著他擰著耳朵,甚至微微彎下一點腰。 很般配,兩個人站在一起很般配。 得了這個結論林隨安就轉身離去,他走的很慢。 突然就覺得疲憊,每一步都疲憊。 他人抬頭去看自己經過的每一處。 他這才發覺原來這個地方對他來說是如此陌生。 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不是江南的白墻黛瓦,也沒有青磚小巷。 這里不是他長起來的留風谷,也沒有一個愛穿青衫的師父。 他不屬于這里,這里也不屬于他。 他聽不見阿德向他問好也瞧不見阿德向他行禮。 他看著所有經過他身邊陌生的臉,人覺得迷茫。 等他回神才發覺自己已經回了屋,抱著那個早已熄滅了的燈籠倚在門后。 很冷,七月三伏夏夜里他竟然覺得冷。 冷的他不由自主想把自己縮成一團好讓自己暖和一些。 “蕭,蕭榮……” 他磕絆念出這兩個字,可是沒人應他。 就這樣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