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章
火是清晨燒起來的。 林隨安先是被煙嗆醒,他人倚在門框上睡了一晚腿腳發麻,一時間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 他人咳嗽著撐著門框起身,茫然里聽見門外嘈雜。 隱約是救火跟水,來來去去就這么急迫的兩個詞。 幾乎是下意識他人推開門往外瞧,來來往往的士兵提著水桶東奔西走,有幾個甚至光著膀子只穿著小褲。 可這時誰都顧不得那個光著屁股那個沒穿上衣。 不遠處濃煙滾滾,因著夏風火勢格外張狂。 眨眼功夫火舌舔噬上兩人多高的閣樓,相連著的兩排房屋轟然倒塌。 “快!快!快!水!醫官!醫官!來人!去叫醫官!” 完全是醫者的本能,他聽見醫官兩個字下意識往前湊。 結果就被來找醫官的人撞個滿懷。 那人出了一頭熱汗,臉上被煙熏成花貓格外滑稽。 他人瞧見林隨安腰上的令牌立刻驚喜萬分:“醫官!你是醫官嗎!” 林隨安下意識點頭,等他反應過來想要否認時卻被那人拉住手腕往院外扯。 ”“快!快!” 他張口想要解釋,卻因為接下來的場面噤了聲。 半個手腕寬的木棍直直貫穿過人的大腿,帶著被鮮血浸紅的泥土。 全是血,受傷的那人禁不住疼痛出了一頭熱汗,掙扎里哀嚎著喊疼。 周圍的士兵個個急切,為首的看著呆愣的林隨安徹底急躁。 “你他娘的傻楞著干嘛!快救人!” 于是林隨安被著一聲罵娘驚醒,推開礙事的人跪低去看。 那人是被砸傷的,他進去救人卻被掉下來的房梁砸個正著,斷裂木棍正好釘上他大腿。 先前林隨安他師父教的東西所幸不曾忘記,他人甚至沒有一點慌張。 他人拔了身邊一個士兵腰上的刀先去割了那人的褲子,又撕了自己的衣擺捆去傷口上方。 吩咐要來的草木灰很快被人送來,撒在傷口上一點一點被血染成深色。 所幸草木灰止血的效果很快,一小籃子沒用了就已經止住了血。 身邊幾個士兵明顯松了口氣,圍上來幾個人要把人抬走卻被林隨安攔住。 “別動他,腿上的東西還沒取出來?!?/br> 所有人聞言不敢妄動,出了一頭熱汗不知道該怎么辦。 受傷的那位士兵年紀不大,過了今年七月也就十七。 他人沒經歷過什么大事,又怕又疼,皺著一張臉嚎啕出聲。 他問林隨安:“哥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br> 林隨安人心軟,順手給他擦汗說的很篤定:“不會?!?/br> 說完他又看向周圍一干手足無措的男人:“按住他?!?/br> 這幫人才如夢初醒,手忙腳亂按胳膊的按胳膊抱腿的抱腿。 先前林隨安看過他傷口,木棍沒傷著骨頭,只釘穿了皮rou,只要把木棍取出來止了血再上好藥就無礙。 取木棍時傷口再次出血,所幸不多時就自己止住。 等林隨安包扎好火勢也恰好熄滅,大片的廢墟冒著白煙。 他人這才感覺到虛脫,整個人跪坐在地上一時間連站起來都不能。 先前那些人抬著那個少年去往醫堂,現在只剩下他一人。 人來人往里只擔心燒掉的物資跟是否有人葬身火海,或者是忙著清理。 沒人在意這個衣衫不整靠在墻根縮成一團的他。 周圍很靜。 靜到他能聽見廢墟里燒焦的木材嗶剝作響,還有人往還沒有熄滅的火堆潑水的滋啦聲。 但這些聲音卻又很吵,吵的他只覺得疲憊。 突兀里他聽見一聲貓叫,很小一聲。 又細又軟,就在離他不遠的廢墟里。 是只小黃貍子,剛睜眼沒幾天,被母貓護在懷里才幸免被火烤焦。 它太小了,還沒林隨安的手掌大,顫巍巍四條小短腿走一步摔一跤,尾巴尖還被火燎禿了毛。 林隨安想要抱它才發覺自己兩手都是血,只好撕了塊布料墊著把它往懷里抱。 一人一貓就這么在這個昏暗的拐角對眼相見。 廢墟里還有一只烤焦的母貍子。 這是林隨安第一次生出離開的念頭,他抱著懷里嗷嗷叫的小貍子突然想起了三個月前還尚在他腹中的孩子。 又想起了那碗墮胎藥。 他突然想著離開,回到江南,回到留風谷,一個人就這么躲起來。 可總有人不許他這樣。 男人高大,背光投下的陰影很輕易把他整個人籠罩。 是蕭榮。 是里里外外找了他五遍的蕭榮。 火勢蔓延的時候蕭榮得知消息突然慌亂,也顧不得熬了一夜才清理出來的花名冊直奔林隨安的住處。 蕭榮推開門找不見人的那一刻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什么都顧不得了,滿腦子都是林隨安會去哪里。 蕭榮找到林隨安他人的時候已經把整個據點幾乎翻了個遍。 最終他在巷子拐角處看見散著發蜷縮在地上的林隨安。 一顆狂跳的心突然沉底,他人被激出一口鮮血卻被他生生咽下去。 蕭榮去抱縮在墻角的林隨安,抱孩子一樣,但這次卻使了力氣。 他人埋進林隨安頸窩吸氣,半天人才緩過神來。 隔著他倆中間的小貍子很有存在感的嗷嗷叫喚。 林隨安人沒有說話,抿了唇闔下睫毛,被蕭榮攬住的腰很疼他卻沒有出聲。 也沒有像往常一樣攬去蕭榮的脖頸。 沉默著接受蕭榮給他的一切。 “回去,我帶你回去?!?/br> 最終蕭榮開口,聲音啞的不成樣子。 他抱著有些狼狽的林隨安往議事廳走,全然不顧周圍人怎樣詫異跟好奇的目光。 林隨安抱著懷里的小貍子,喉頭酸澀第一次想要哭。 他突然又不想離開了,在蕭榮彎下腰來埋進他頸窩的那刻。 他很清楚的感覺到,有水漬落進他的衣領里。 明明是涼的他卻覺得guntang,燙的他眼眶發澀。 蕭榮,你怎么能這樣壞。 你怎么能這樣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