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絡人
徐輕羽畏寒,外套厚大,所有藥都能被塞進口袋。走出醫療室前他還茫然自己接下來該去哪兒,那個他見過幾面的探員就在門口等著,領他上了輛普通商務車。 車駛離市中心,十幾分鐘后在一家老電影院前停下。那是c區年歲最久遠的電影院之一,設備來不及更新換代,和新型影院相比毫無競爭力,倒適合放些情懷老片緬懷經典。探員遞給徐輕羽一張電影票,見他沒動,并沒有過多解釋,他只負責交接,里面的人會告訴他接下來該怎么做。 徐輕羽下車進入影院。老片適合黑夜,白天來觀影的人寥寥無幾,他進的包廂更是空無一人。那是個約莫四十平米的房間,只有四排十六個位置,徐輕羽按票上的座次走到第一排,一入坐,房間里的燈全部熄滅,他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呼,嘴和肩膀都被人從后面摁住,一個陌生的聲音“噓”道:“別緊張?!?/br> 那人話音剛落,同徐輕羽隔了五米左右的屏幕出現光亮,不是電影,而是單純的一片白。那人松開手,一個越跨坐到徐輕羽邊上的位置,自我介紹道:“我是你在c區的聯絡員,你到周莊身邊后如果發現了什么,隨時和我聯系?!?/br> 徐輕羽看著眼前這位安全局的年輕探員,意識到自己已經在計劃里,回過神來后問:“那你們打算怎么把我送到周莊身邊,他現在人在a區?!?/br> “他馬上就會來c區?!碧絾T說著,屏幕上出現與周莊有關的新聞報道,這個版本比季望之前給他看的更詳盡,確定了日期和地點。周莊將于一月初參觀林合集團在西郊的工廠,集團話權人林窈儀女士非常重視這次會面,希望能促成兩家在醫藥領域的合作。 徐輕羽原本以為自己會被安排進工廠制造偶遇,畫面一閃,林澤的照片出現在屏幕里。探員顯然做了不少調查準備,知道他和林澤過有交集,而林澤也會為了這次會面專門提前從a區回來參加宴會,如果徐輕羽能在這之前—— “等一下,”徐輕羽眉頭一蹙,覺得有些不對勁,“為什么把林澤牽扯進來?!?/br> “他是相關數據經過算法后所得出的最容易的突破口?!碧絾T回答道。徐輕羽不能接受,正要反駁,房間后門被從外打開,探員手詢問來著是誰,那人坐在最后一排,放映窗口里泄出的光讓前面的人只能看到輪廓而看不清臉,探員手往下摸腰正準備拔槍,那人掏出安全局標志性的雙頭鷹徽章,沉穩道:“繼續你的報告,探員?!?/br> 這聲音對徐輕羽來說就熟悉了,還是扭頭的姿勢。年輕的探員以為他這樣是出于緊張,解釋說確實會有上一級來審聽。他繼續推進,畫面中出現上a和上b區的幾家國際銀行,以及密密麻麻不少流水記錄。但這里面沒有一筆錢流進黑鏡基金會,探員說他們甚至拿到了周莊的指紋,黑進他的私人電腦,但依舊一無所獲。 徐輕羽不會盜指紋更不精通黑客技術,茫然問:“那我能做什么?” 探員說周莊很有可能通過其他人名下的空殼公司或賬戶完成這些交易,他們需要徐輕羽和周莊的距離足夠近,找到那些同謀。 這好像不是什么特別困難的任務,但徐輕羽有其他問題:“如果這個基金會被關閉了,黑鏡就會消失嗎?” 探員保守道:“至少不會再增加?!?/br> “那……為什么會有黑鏡?”徐輕羽斟酌道,“我是說制作這種眼鏡的技術,我一直以為誰都沒辦法逃過瞳膜檢測儀器,沒想到戴個眼鏡就……” 這是徐輕羽一直以來的疑惑,這三年來,低信用值和零死角的監控是他身上無形的枷鎖,多少人和他一樣無處遁行又膽戰心驚,卻沒想到只需要一副眼鏡就能擺脫這種束縛。這太簡單了,或者說,這項技術一出現就過于成熟,像是早有預謀。 這個提問讓探員的表情有些微妙,徐輕羽并不全是出于好奇,而是想不明白:“如果這么容易就能在瞳膜監控前隱身,那么為什么要將影像式的舊監控全部撤掉,這樣——” “這和我們的任務無關?!碧絾T打斷,徐輕羽識趣,不再言語,極其短暫的沉默后,那個暗影里來訪者開口:“告訴他,探員?!?/br> 探員扭頭,臉上明顯閃過一絲詫異。后面的人拋來一本證件正中他的懷里,探員翻開后看到里面比自己大上好幾級的軍銜,知道自己必須遵從命令。 但真相并不光彩,探員一時不知該如何組織語言。黑鏡的制造是安全局早在二十年前就掌握的技術,當瞳膜監控代替圖像,戴黑鏡的特工就能更高效地完成暗殺等任務,神不知鬼不覺,再用意外掩蓋。 “所以最先發明黑鏡的……是你們?”徐輕羽震驚,繼續追問,“那為什么會流進黑市?” 探員的臉色從聊到這個話題后就沒好看過,正支支吾吾地不愿繼續細說,那個黑暗里的人幫他補充:“因為現在的安全局也不干凈?!?/br> “長官,我不認為這和我們的任務有關?!碧絾T越來越覺得不對勁,那人反問:“為什么沒關系,你們能往周莊身邊安排眼線,他為什么不能滲透進安全局。而且……你為什么就確定我是證件上的那位中校,探員?” 探員心中大駭,將徐輕羽往旁邊推倒的同時拔槍,但已經來不及了。子彈正中右胸,他感受到刺痛,腎上腺素隨著血液急涌,準備殊死一搏。精神的高度緊繃讓他對周遭的一切都極其敏感,徐輕羽在他手臂上的戳點成了極大的干擾,他壓低身子,正要戒告徐輕羽別亂動,徐輕羽搶先輕聲說:“你中得是空包彈?!?/br> 探員與徐輕羽四目相視,腦海中的一片空白繃成一條白線,僅失神不到一秒,祁連的槍口抵在了他的后腦勺。徐輕羽眉頭緊皺,很不解,但并不害怕,待探員重新確定身后的是自己人,可那槍口還是重重一頂,逼他把槍扔下做出投降動作,哪怕知道對方不會傷著自己,扳機的扣動聲還是讓他肩膀一抖。 但那一槍是空的,連空包彈就沒有。 “下次未必就能這么幸運。你應該再當幾年實習生,年輕人?!逼钸B現身說法給年輕的探員上了一課,不再理會,拉起徐輕羽的手腕離開包廂。徐輕羽并不配合,幾次想掙脫,但祁連的力道不容置疑,全程沒慢下步伐,然后一腳踹開影院排片室的門,季望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眼皮子從老花遠式眼鏡后面抬起來,并未表現得多詫異。 祁連將徐輕羽摁在進對面的軟椅,然后坐在邊上。季望放下手里的紙質文件,煞為關心地問祁連:“我還以為你會再休息幾天?” “你就安排那樣的新手做他的聯絡員?”祁連答非所問,冷冰冰甚至還有些挑釁,“安全局沒人了嗎?” 季望并沒有覺得祁連冒犯了他,垂眼透過眼鏡繼續處理文件:“應該多給年輕人一些機會,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在那個年紀也對訓練不厭其煩渴望實戰吧?!?/br> 祁連身子往前一傾,那語氣怎么說呢,還挺玩味兒的:“那個探員想從林澤下手?!?/br> 季望再次抬眼,同祁連相視,神情才算真正嚴肅起來。他摘了眼鏡,目光轉向徐輕羽,眉眼的輪廓是慈祥的,眼神卻銳利精于窺探,問他怎么看。 “我不希望林澤摻和進來,他是無辜的?!毙燧p羽抿了抿唇,腦海里閃過那少年純良又肆意的笑,肯定道,“他什么都不知道?!?/br> 季望并沒有表達自己的看法意見,但稍稍放松,身子貼上椅背,問祁連:“那你的方案呢?” 祁連翻開一進屋就扔在辦公桌上的文件夾,徐輕羽不明所以,季望解釋,說一開始給他選得聯絡員就是祁連,不然祁連也不會找上他。 季望看著祁連將一些照片和關鍵資料粘貼到白板上,評價道:“你還是喜歡用紙質?!?/br> “電子化后總能被別人找到,我們能入侵周莊的電腦,周莊也能攻破我們的系統?!逼钸B筆尾一歪,點在周莊在商業雜志的近照上,西裝,薄唇,金絲眼鏡。 “周莊,男,45歲,原a區人,祖輩從事房地產業,家族中人大多經商,他父母從事科研反而是少數。三十年前,周莊父母受上c區科學院邀請在ksu任職教學,加入長河計算機的研發,周莊也隨之移區,十年來家庭合睦,直到他父母在長河計算機試運行成功后出車禍意外身亡,梁啟涵任區長一職,信用制度開始實施。同年,周莊mba畢業,沒有回a區接手家族產業,而是參選議員?!?/br> “這些我都知道?!奔就]有表現出不耐煩,但希望祁連說些重點,祁連反問他,有沒有想過周莊孤身一人在c區,他的錢又是哪兒來的。 “這些有錢人家的孩子沒出生就有基金,一來就住鳳凰山頂,最不缺地就是錢?!奔就沉搜坌燧p羽,自從周莊父母去世后,那棟別墅就成了他的傷心地,直到六年前他把徐輕羽養在了那里。 “那如果他用別的東西代替錢呢?就像我更信任紙筆而不是電腦分析出來的數據?!逼钸B說著,稍稍抬下巴示意季望將桌上那份文件往后翻。季望慢悠悠的,神情將信將疑,翻了幾頁看到一個白色小塑料袋后,眉毛一挑,抬頭紋更加明顯。 “周莊的基金里包括下c區的不少投資性質的地產,全部空置,但我前幾天去看過,那不是普通土地,下面埋了不少好東西?!逼钸B說,“周莊完全可以用鉆石直接進行任何交易?!?/br> 季望捏起那個塑料袋,里面的幾顆碎鉆在燈光下晶瑩剔透,感慨道:“三天前你的傷口剛拆線?!?/br> “我不能把他扔給一個經驗不足的探員,他的聯絡員本來就應該是我?!逼钸B往前走,雙手扶著椅背。他在談論徐輕羽,但從進這個房間開始,他的眼神全程只跟季望有交流。 “我不同意,”徐輕羽終于能插上話,不僅不答應,還覺得匪夷所思,“我、我不可能再信任你,也不想再和你有任何交集,”他向季望尋求幫助,“這應該是個雙向的選擇,我不——” “那你還想不想換身份,”祁連終于看向徐輕羽,“如果是跟別人,你覺得你有幾成把握不暴露自己,又順利將任務完成?!?/br> 祁連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徐輕羽低頭,嘴角抽動,說不出話。 “我申請繼續做徐輕羽的聯絡人,”祁連面向季望,不卑不亢道,“我不認為還會有人比我更合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