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莊
季望注視著桌前的兩位年輕人,像是陷入思忖。某種程度上來說,祁連確實是聯絡人的最佳人選,但介于兩人曾經有過的糾葛,他要是駁回,徐輕羽說不定還會謝謝他。 “那你有什么計劃?”季望補充道,“拋開林澤,這小子過完年才滿二十,還沒定性,什么都不懂?!?/br> 這個附加條件讓祁連很輕地哼笑一聲,像是不出所料。他確實沒把林澤考慮進來,理由和季望的差不多,年紀太輕不好cao控。他的文件夾里還有好幾個黑鏡相關的報道,已知他們都是些沒受過專業訓練的普通人,但在警方的圍剿中逃脫了好幾次,如果背后有周莊暗助,周莊很有可能已將公安行政機關從上至下全部買通。 祁連接著說:“他也很有可能完完全全知道徐輕羽都經歷了什么。在安全局關了八個月,在林澤的實驗室做志愿者,然后走投無路做起皮rou生意,遇到個警察決定從良——” 天翻地覆的三年被祁連濃縮成了短短幾句話,徐輕羽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應對,直到祁連平淡道:“可惜那警察算不上良人,他再一次無家可歸,只能重回紅燈區?!?/br> 祁連話音剛落,徐輕羽就給了他一巴掌,響亮又干脆。季望將眼鏡往鼻梁下面勾,他什么勢均力敵的大場面沒見過,祁連讓文靜瘦弱的徐輕羽得手還不反抗,倒是頭一回的新鮮事。 “祁中校,你無需用這種方式來證明你對組織的忠誠?!奔就匦聦⒀坨R戴好,也在徐輕羽臉上看到再真實不過的憤怒。那是真心錯付后又被羞辱的難鳴,將他對祁連最后一點幻想和好感都打碎。 “放心,你不需要再接別的客,因為周莊一定會來?!逼钸B忽視泛紅的臉頰,將手里的照片一張一張疊放在桌上。 “三年來周莊一共包養過七個男孩,最長的六個月,最短只有一夜,發現共同點了嗎?”祁連看向徐輕羽,有些輕佻地吹聲,“全都像你?!?/br> 徐輕羽羞憤到雙拳緊握,祁連混不吝地把另一側臉頰朝向他,毫不在乎他再來一巴掌。季望咳了一聲打破尷尬,安慰徐輕羽祁連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這才是一個優秀的安全局探員特工。 “這可比從林澤那兒下手自然得多,周莊也不容易生疑?!币娦燧p羽不動手,祁連繼續對季望道,“現在離周莊入境c區還有三天,我接下來會教他一些基本cao作,包括怎么用槍和拷貝必要數據?!?/br> “這些可以交給實習生,讓你來簡直大材小用?!辈]有避諱徐輕羽,周莊將一張人像照片遞給祁連,那是祁連曾經的教官,為數不多活著離開安全局的人。他于去年退休,無妻無子,在郊區買了塊農場度晚年。 “我看你恢復得不錯,不如去拜訪一下你的老師,問一問那筆繞了五六家跨境銀行匯款到底是從哪兒來的?!奔就蜕埔恍?,“人老了就容易站錯隊,你是他的得意門生,你勸勸他,說不定有用?!?/br> “要和打顆空包彈都要寫報告的日子說再見了,”季望還是那樣淺笑,“這才是你展示忠誠的時候,祁中校?!?/br> 祁連接過照片,臉上表情紋絲不動,冷冰冰的窺探不出情緒。季望手掌一揮示意他們離開,徐輕羽一出門就跑到祁連跟前,不可置信地問他是不是要去殺人。 “需要我順道送你回old town嗎?我不趕時間?!?/br> 祁連的禮貌讓徐輕羽覺得荒唐至極,好像曾經的溫柔都是假象,剝開偽裝后的本質是無情的槍和聽話的工具。徐輕羽徒勞地制止,那些毫無章法的推打在祁連眼里如同撓癢,反而將他兜里的藥一股腦兒全都抖了出來。祁連沒幫忙撿,冷漠兒事不關己地站在原地,垂眼看到藥里面有兩盒安慰劑,才教導道:“周莊如果問起當櫥窗女郎的原因,你就說你缺錢,又無法戒斷安慰劑?!?/br> 徐輕羽將藥都收好了,緩緩站起來,呼吸變得急促,直勾勾地盯著,極力分辨眼前的祁連是真是假。 “工作沒有高低貴賤,對吧,那現在請你不要攔著,我要去完成我的工作?!逼钸B將徐輕羽之前還給他的藥盒物歸原主,“你看起來更需要這個,別客氣?!?/br> 他擦著徐輕羽的肩膀,大踏步往前離去。徐輕羽緊握藥盒,扭過頭,祁連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光里,沒有一絲遲疑,更不可能停留。 徐輕羽覺得自己要重新認識祁連,或者說,他從來沒真正認識祁連。他重新回到了螞蟻窩,那地方和他離開前沒什么兩樣,破舊不堪死氣沉沉,窗外不會再傳來放學鈴,也不會再有人和他同擠一張單人床。 第二天,還是在那個電影院,有專門的人員教他如何被綁雙手后掙脫逃離,他沒天賦,花了一整天才勉強學會,手腕好幾處磨破了皮,小傷,但一碰就疼,像梅瓣落在白宣紙上,紅得鮮明。 從那電影院出來,c區的天已經黑了,徐輕羽依舊覺得重回紅燈區是件特別不靠譜的事,但走著走著,他就順著記憶來到了那片綠化。自動販賣機里還是那幾款食物,他選了飯團,用現金支付,吃到嘴里后會想起林澤跟他得瑟炫耀,他真是干啥啥都行,這款飯團的rou餡就是他自己調的。 徐輕羽還是沒胃口吃rou,把米飯吃完后,往羽絨大衣里縮了縮脖子,往紅燈區走。原本人潮涌動的尋歡之地比他預料的還要空蕩,只有寥寥幾個櫥窗亮著,女郎們沒有觀眾就沒有潛在的客戶,無精打采接不到客,還不如早點歇業。徐輕羽的櫥窗是黃金地段唯一一個沒掛上出租招牌的,他開鎖進屋,閑不住地稍做清掃,行業的蕭瑟讓物業都打起馬虎眼不提供暖氣,徐輕羽收拾了一圈才感覺到有些熱,脫了外套,拉開窗簾坐在椅子上休息。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這扇窗玻璃前穿日常衣服,只可惜沒有行人欣賞。他的手肘拄在窗沿上,手掌托著下巴,隔著玻璃看窗外的景。沒了游客和喧鬧的音樂,紅燈區和其他街區沒什么兩樣,他漸漸有了困意,趴在了窗沿上小憩,等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凍醒,外面的天還是黑的,點綴著雪紛紛揚揚得下。 徐輕羽暗嘆不妙,裹著衣服急急忙忙從櫥窗里出來,被凍僵的雙腳踩進松軟的雪,沒幾步就摔了跤。他爬起來,給雙手哈氣,但還是冷得直哆嗦,手腕上的傷也隱隱作痛。old town的破房間里也沒有暖氣,又一次摔倒后徐輕羽猶豫要不要在櫥窗里湊合一晚上,他肩上不再有雪落下,一抬頭,黑傘的主人垂眸凝望著他。 徐輕羽愣住了,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都忘了爬起身,直到周莊向他伸出手。他設想過無數重逢的場景,但沒有一個像現在這樣湊巧尋常。 而他一站穩,周莊便松開手。高檔轎車停在不遠處亮著燈,等兩人都坐進寬敞的后座,徐輕羽才在暖黃的車頂燈下看清周莊的臉。時光惠贈周莊,除了眼角被眼鏡遮擋的細紋,他和報刊雜志上的精修圖相差無幾,五官立體線條清晰,不笑的時候頗有距離感,但眼角微微下垂,糅合了氣質中的凌厲,大著膽子對視久了,會錯覺那眼眸里有柔意,反而會不再畏懼。 徐輕羽全然沒料到周莊會提前來c區,看這并不興師動眾的架勢,未必有人知道他特意提前了兩日。相遇太過于突然,他上車后就沒再抬起頭,直到周莊讓司機開車回酒店,他才開口,說要回old town。 周莊不是優柔不果決的人,見徐輕羽態度堅決,并不強求,問他具體的住址。而這樣一輛車在市中心都算顯眼,徐輕羽在看到電車站臺后想叫停,周莊握住他依舊冰冷的手,徐輕羽下意識要抽出來,周莊力道一緊,沒讓他如意,且注意到他腕上的紅痕,把袖子撩上去,那星星點點在車燈的照耀下染上淡淡的暈。 徐輕羽再次使力,到底掙脫了周莊的碰觸。他把手指頭都藏進衣袖里,肩膀縮著,無處安放的目光和周莊對上再也逃不開,才難堪道,這是客人弄的。 周莊能找到紅燈區,想必早就知道徐輕羽靠什么活,這個理由有理有據。雪勢漸小,越往棚戶區深處駛,路面越坑坑洼洼,徐輕羽想就近下車,司機又開了幾分鐘,受了周莊的指令才停下,火都沒熄,徐輕羽就開了門,沒有留道別的話,逃也似地往前跑。 但他穿得太笨拙,沒幾步就被周莊追上握住手臂。體型和力量的差距讓他難以抵抗,只得轉過身,臉上淌著的水不知是雪化的,還是眼眶里涌出來的。 “你別管我,你、你走,別管我——”徐輕羽使勁捶那只拽住自己的手,但他提不出狠絕的那股勁兒,鼻音重了就有奶味兒,罵罵咧咧的,反而像是在賭氣。周莊一只手抓住他綽綽有余,另一只手拿著羊絨圍巾,三兩下裹在徐輕羽脖子上。 而看到那條圍巾,徐輕羽就有些消停了。他也送過周莊很多禮物,但都是用周莊的錢借花獻佛,次數多了,他覺得無趣,心思就放在手工藝上,買了毛線和針,給周莊織了條圍巾。他手拙,那圍巾凹凸不平,隔個五六行就有洞,丑得獨一無二。周莊也埋汰他的手藝,說等什么時候他得了空,也給徐輕羽織一條,隔個五六行就是小羽毛的花紋,同樣獨一無二。 徐輕羽一聽,可高興了,跟他拉勾上下一百年不許騙。那時候他們還住鳳凰山,無憂無慮的日子全是徐輕羽的,周莊忙到睡覺都不沾枕頭,怎么可能有時間花在織圍巾上。后來他離開了,三年過去,所有對未來的承諾都成了過眼云煙,何況心悅時隨口一說的蜜語甜言,徐輕羽又怎能想到,他有生之年真會收到一條繡著雪白羽毛的灰底圍巾,而那個領他從神壇下人間,從人間到天堂,又推進地獄的男人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我來遲了?!敝芮f抱歉道,真誠而內疚。徐輕羽的心是rou長的,一聽出愧疚之意,就好像什么都能原諒。他說不出什么埋怨的氣話,但需要獨處的時間,不允許周莊跟著他。拐彎后他貼著墻停了好一會兒,在車前燈光消失后探出頭,確定周莊已經離開,才繼續往住處走。 他推開門,沒開燈想要一頭扎進被窩,黑暗中的手捂住他的口嘴讓他無法出聲,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腰,毫不憐惜地揉捏。 一切來得過于突然,徐輕羽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心生出恐懼,就知道了對方的身份。那人下巴有些胡渣,反復蹭徐輕羽的耳朵,舌尖再一吮,他半個身子都麻了。 “別這樣,別……”徐輕羽掰開了捂住嘴巴都手,并不是不愿意,而是擔心。祁連身上都血腥味太重了,呼出的氣是冷的,唯獨那些血是活的、熱的,擺脫不了,驅散不掉。 “我先開燈好不好,你讓我看看傷,你受傷了祁連,祁——” 徐輕羽的唇被徹底堵住。 鐵腥味也到了他嘴里,祁連不是在親吻他,而是單方面的撕咬,將他壓在木板床上,另一只手摸進臀縫,響亮拍了一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