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

    蕭何來的那天劇組直接停工，王芝芝、秦導、這部劇的統籌、編劇、會計嚴陣以待，姜必俏的經紀人更是停下手頭工作從北京飛了過來。

    當天橫店下著小雨，蕭何一身黑色大衣襯得肩寬腿長，頭發往后一抓露出些額頭，兩名助理跟在身后，一人替他打傘，一人手里拿著合同電腦。

    姜必俏一眼認出這個抱著電腦的是沈從一的助理，不知道是來保她一命還是來踹她一腳。

    秦導和王芝芝都到了，眾人聚在臨時租來的會議室里等著還在路上的資方代表。

    蕭何眉頭擰著，正一臉嚴肅地和姜必俏的經紀人小聲而又快速的交流，顯得極其強勢，主要是反對資方提出的把霍惜婉的高光戲份單獨摘取出來拍攝兩個不同版本，再根據輿論走向而決定用哪個。

    這一提議不單單改變了主線劇情，和姜必俏對手戲最多的黎明星也會受到影響，相同的場景可能要對著不同的女演員拍上兩遍，情緒狀態上的消耗暫且不提，就連白白增加的拍戲時間能不能對上他的檔期都是個問題。

    如果多出來的需求檔期對不上，意味著某些霍岳和霍惜婉共同戲份，也要改給別的男演員。

    蕭何對黎明星的利益和戲份分毫不讓，在改戲這一方面暫時和劇組以及姜必俏的經紀人達成一致意見，黎明星在一旁聽著，也插不上話，然而麻煩的就是霍惜婉這一角色的鏡頭刪減問題。

    姜必俏的經紀人自然是站在姜必俏這邊，拍著合同咄咄逼人，問女主角剪成女配角是怎么回事，怒斥蕭何過河拆橋，黎明星沒名氣的時候想用他家姜必俏來招商，現在他家姜必俏暫時落難就趕緊撇清關系。

    幾人私下關系雖好，然而牽扯到工作上的事情和背后的公司，黎明星和姜必俏兩位當事人卻不方便說話，只能面面相覷，姜必俏好幾次想開口阻止經紀人，都被蕭何以眼神安撫下來。

    蕭何臉色有些冷，聽出對方經紀人話中的諷刺，堪堪忍下脾氣，單手扯了扯領口平復情緒，耐心道，“這件事情對黎明星也有影響，他和姜必俏對手戲最多，可是現在有什么辦法，資方和觀眾都在施壓?！?/br>
    姜必俏的經紀人還想再說，蕭何卻強勢道，“還有，不要再讓你家后援會引導粉絲問責劇組向劇組施壓了，這樣做只會越搞越糟，小姜是我的朋友，我也認可她的業務能力，她完全可以勝任霍惜婉這個角色，現在的問題是怎么說服資方她還有商業價值，待播劇播出之后口碑就能回升，而不是內訌，不要再把矛頭對準黎明星了?！?/br>
    這下對方再無話可說，導演王芝芝適當開口和稀泥，cao著一口港普，“呆噶保存戰斗力，槍口對準敵銀好唔好啦，雞方代表還未到啦?！?/br>
    女編劇嫌棄道，“一想到還要讓這群九年義務教育都不合格，眼里只有錢的撲街來亂改老娘的心血，惡心死了啦嘔！”

    “呵呵是啊?！苯y籌jiejie配合著做出一個嘔吐的動作，翻了個白眼，“哼，剛開機的時候還想讓他們自己人來當跟組會計，還好被我一眼識破，真被得逞了還不知道要摳門成什么地步，就會控制成本控制成本，到時候咱們meimei想吃個冰棍都不給報銷！”

    王芝芝和藹可親地點了點頭，認同道，“就系這樣，等下分工合作，女仔唱白臉，男仔唱紅臉，蕭總秦導曉雞以情，實在不行就放靚妹…唔好意思，口誤…不是靚妹，黎生，放黎生去撒潑打滾啦?！?/br>
    黎明星：“……”

    統籌和編劇一起嘎嘎大笑，這么一插科打諢，氣氛總算沒那么劍拔弩張，蕭何臉色稍微緩和了些，出去打電話。

    他一走，眾人又松散下來，顯然在開會之前他們也拿不準蕭何的態度，如今看到蕭何一切以成片質量為第一原則，頓時松了一口氣，撒尿的撒尿，喝水的喝水，炮火一致對外，準備應付接下來的資方代表。

    姜必俏的經紀人吁出口氣，拍了拍黎明星的肩膀，“弟弟，剛才說話得罪了，我得為我們家小姜考慮，這個圈子本來對女明星就很苛刻?！?/br>
    黎明星表示理解，“都一樣，換我經紀人來他可能已經站在桌子上掐著腰破口大罵了?！?/br>
    遠在千里之外，正在給女兒喂奶的孔新打了個噴嚏。

    姜必俏勉強笑了笑，又陷入沉默。

    黎明星沒想到工作狀態的蕭何竟然這么強勢，說一不二，據理力爭。

    起初何致文跟他說蕭何脾氣不好的時候他還不相信，覺得蕭何脾氣明明好極了，簡直跟沒有脾氣一樣，他說什么都順著，要求什么都答應，就算偶爾忍不住指責幾句，也是很快就消氣，不跟黎明星計較。

    搞的黎明星忍不住患得患失，心想蕭何的底線究竟在哪里，是不是真的不在乎無所謂，才會這么遷就自己，他從不了解蕭何內里的一面，蕭何也不給他機會了解，他還是分手后才看到這些，蕭何的優柔寡斷，蕭何的說一不二，都比跟黎明星在一起的時候要真實。

    統籌jiejie臥槽一聲，小聲提醒道，“來了來了，兄弟們抄家伙！”

    蕭何帶著幾位資方代表進來，引著他們一一落座。

    眾人立刻正襟危坐，編劇和統籌高貴冷艷，秦導努力控制脾氣，王芝芝一臉慈祥像個女菩薩，姜必俏的經紀人小張迅速進入狀態，一臉“我家小姜很善良但我很不好搞”的表情。

    看得黎明星一陣無語，心想好好的劇組怎么跟黑社會一樣，給人一種一言不合就會從桌底抽出砍刀讓對方血濺當場的錯覺，轉念一想自己再旁聽也不合適，正要自覺離場，卻被蕭何虛虛一攔。

    他習慣性地想要抓黎明星的手，又猛地想起什么，猶豫的表情一閃而過，只是擋了他一下，示意他留下，言簡意賅道，“沒關系，你可以聽，宣傳的事情也要跟你商量的?！?/br>
    “黎明星的經紀人有事不能到場，所以接下來涉及到黎明星相關，我全權代表他的團隊發言?！?/br>
    蕭何三言兩語說明情況，把相關人員一一介紹過去，大家客客氣氣地開場，互相恭維，也不好一開始就撕破臉面，黎明星在一旁聽得懵懵懂懂，就招商和輿論問題一知半解，然而一聊到霍惜婉的戲份問題氣氛就尷尬起來，火藥味十足，編劇謹記著自己唱白臉的光榮使命，拍著桌子最先發難。

    “劇本怎么改你教教我，霍惜婉的戲份給誰，劇本改壞了誰負責，劇情改成一坨屎感情觀眾看的時候罵的不是你！”編劇的指頭都要戳到資方代表臉上去，唾沫星子亂飛，簡直就是個火力十足的移動炮臺。

    “不要異想天開好不好，拍了一大半了你讓我改劇本，哦呦，來來來，鍵盤給你，現在觀眾都不是傻子，我可不想擔責任，改動后的片段直接標注你們公司名字行不行啊，午夜夢回的時候讓被雷到的觀眾去你床頭索命！”

    秦導、王芝芝輪番上來和稀泥，編劇繼續發牢sao，表示自己能力有限，并且堅決捍衛創作權利，資方代表見說不過，又轉移話題，拋出迫在眉睫的招商問題，王芝芝又cao著一口廣東話，說自己普通話不好聽不懂聽不懂，顧左右而言他。

    如此重復幾次，資方代表被罵的臉上青白交加，又確實擔不起亂改劇本的責任，卻也不松口。

    這部戲投資最多的就是沈從一，沈從一不出現表態，誰也不敢強勢地蓋棺定論姜必俏一定是被資本拋棄的那一個，拍到一半又無法撤資，只好就這樣坐在一起來回扯皮。

    經紀人小張拍出合同，“白紙黑字的女一號，群像戲就能隨便改女一號的戲份嗎，姜必俏手里兩部待播劇，都是大制作，粉絲購買力在同期女演員中數一數二，抗劇的能力也有目共睹，營銷號那些是我們現在還沒騰出手，騰出手了挨個告過去?！?/br>
    蕭何看了眼沈從一的助理，對方十分沉得住氣，到現在都沒有要發言的意思。

    他見資方的火氣已經被編劇帶頭殺得差不多，就改戲問題再不會提出意見，才鎮定開口就招商問題款款而談，表示現在用黎明星招商也可以，然而一提到黎明星能不能抗劇，商業價值是否虛高，蕭何又三言兩語把話題給岔開，簡直護短得不講道理。

    雙方人馬開始第二輪的口水戰，聽得黎明星頭暈眼花。

    蕭何作為出品人，起到連接資方和劇組的作用，他對于這件事情的態度和堅持也說得明明白白，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做，合適的角色演應有的戲份，注水情節不會加，同樣精彩劇情也不會刪減。

    其余人輪番上陣，說情的說情，講理的講理，搞的對方想罵人都不好意思。

    轉眼幾個小時過去，還沒商量出個結果來，只得暫時休息，資方代表口干舌燥，明擺著不想跟這群軟硬不吃的流氓劇組共處一室，出去跟各自的老板打電話匯報情況。

    姜必俏看著蕭何憂心忡忡，“你這樣得罪他們，萬一因為我的關系劇賣不出去又沒錢做宣發……”

    蕭何摸了摸姜必俏的頭，“那只能我自己去賣房子補上這個窟窿了?！?/br>
    “當年我沒有能力，人微言輕，所以退讓了，整個人受了不小的打擊，受不了自己熱愛堅持的事情就這樣被拿來當做賺錢的工具無底線改動，一度很抗拒演戲，這件事情一直讓我記到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些話語權，當然要全力以赴?！?/br>
    蕭何話音剛落，旁邊坐著的黎明星就突然起身走了出去，蕭何沉默一瞬，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語道，“慢慢來吧?！?/br>
    中場休息結束，第三輪開始，一直跟在蕭何身邊抱著電腦的助理終于從容起身，資方代表還以為他是蕭何的助理，又要就蕭何剛才的觀點堅持進行長篇大論，頓時不耐煩道，“你代表誰發言?！?/br>
    助理微微一笑，不介意對方盛氣凌人的態度，推了推眼鏡，文質彬彬道，“沈從一，沈先生?！?/br>
    姜必俏起身離開，不想再聽下去。

    扯皮了幾個小時等來重點，拍板的人終于發話了，這下會議室里再沒人打斷他，蕭何微不可聞地松了口氣，靠回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