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四）

    天氣逐漸轉涼，姜必俏今天沒戲，卻依然來到片場，認真記下每個在場員工與出工演員，寫好了交給助理，自掏腰包請大家吃飯。

    蕭何走過來，王朋要給蕭何搬折疊椅，卻被對方擺手拒絕，跟姜必俏站在一起，看黎明星拍戲。黎明星拍戲時十分認真，很少出現笑場忘詞等低級錯誤，有時拍完以后還會主動回看錄像，主動要求再來一條。

    姜必俏突然開口，“小黎真的很不錯?！?/br>
    蕭何點點頭，聽見別人夸黎明星，他又忍不住笑起來，默默著黎明星認真地和對手戲演員交流，對戲。

    姜必俏再次開口，“你倆就這樣了？干我們這行的交際圈很小，你現在看到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是黎明星朝夕相處日久生情的潛在對象，你就這樣放心地把他一個人留在片場？”

    蕭何咳嗽一聲，耳尖紅紅的，低聲道，“……我把他房間對面那間租下來了，不出去工作的時候就住在這里，他每天什么時候出去，什么時候回來，跟誰在一起，我都知道?！?/br>
    姜必俏：“……”

    她用一種“這都可以”的表情目瞪口呆地看著蕭何。

    蕭何說完，好像自己也有些尷尬，轉移話題道，“他們還在跟你經紀人開會，該爭取的我都幫你爭取了，還是要看你兩部待播劇的效果怎么樣，如果不太理想的話，宣傳時會比較側重小黎，不過沈總的意思他們都清楚，鏡頭是肯定能保證的?！?/br>
    姜必俏點了點頭，好像已經無所謂了，“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寧愿得罪資方也不改劇本，還以為你這幾年已經和這些人同流合污眼里只有錢，昨天開會的時候，看到大家那么認真，都在替我說話，我真的很……”

    她眼眶倏然就紅了，有些說不下去，蕭何卻懂了，摸了下姜必俏的頭發，示意她不必多說。

    “有段時間是這樣的，轉了制片人開始理解當初黃鐸的所作所為，資方施壓，投進去的本錢收不回來，觀眾不買賬，平臺傾軋，一個劇組幾百號人的努力付之東流，在這個環境里越來越迷失，我們好像都默認了某種潛規則，做一部劇最先考慮的不是內核，而是收益高不高，怎么宣傳營銷才能出爆劇賺錢?！?/br>
    “可是有時候看著小黎，就像看到過去的自己，一想到可能只有他一個人認真對待這個角色，這個故事，我就有點不忍心，因為我有過這樣的經歷，碰壁撞得滿頭是包。黎明星說自己只會演戲，總不能讓他堅持了十幾年的理想也落個空吧?！?/br>
    王芝芝和秦導正在給演員導戲，統籌核對細節，場務拿著擴音器指揮工作人員搬東西、搭景、鋪設軌道，調整燈光。

    每個人都馬不停蹄，卻井然有序。

    他們中有人為了謀生計，有人只是向往這個令人眼花繚亂的名利場想要一窺究竟，卻也不乏像黎明星一樣單純的理想主義者，不計回報地全情投入，不分工種不分職位。

    是他們的堅持與付出，讓改了十幾遍的劇本，重復琢磨的剪輯鏡頭，不斷調試的燈光，這大大小小的細節點滴最終得以呈現在大眾面前等待檢閱。

    姜必俏低聲道，“會有人跟你想的一樣?！?/br>
    她的助理總算回來，拉了一車的日料烤rou、奶茶甜品，姜必俏破涕為笑，用力擦了把臉，拿起一杯奶茶遞給從剛才起就默不作聲的王朋，笑道，“朋朋，你喝啊?！?/br>
    王朋愣愣地接過，眾人見有吃的，歡呼一聲，停下手中工作，眾星拱月地圍著姜必俏。

    黎明星氣急敗壞地站在房頂上大喊，“喂，你們先讓我下去啊，王朋，朋朋！哥！把那個梯子給我，我下不去啦！有沒有人管管我??！”

    然而王朋滿臉通紅，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突然拿著車鑰匙轉身就走，攝像站在一旁，把黎明星無助狂吠的這一幕拍下，打算拿給王芝芝剪成花絮，接著攝影機一收，分吃的去了。

    黎明星：“……”

    蕭何扛著梯子，讓黎明星注意腳下，黎明星一臉不高興地爬下來，朝蕭何客氣道，“謝謝?！?/br>
    他沒問蕭何來干什么，也沒問蕭何為什么還不走，奶茶不敢喝，不好消化，只得吃了幾塊rou，獨自抱著劇本琢磨，等大家撒完歡繼續開工，蕭何坐過去，黎明星便往旁邊讓了讓，卻并不同他搭話。

    “漸凍人主題的劇本看了嗎，過兩天導演正好過來，他的意思是哥哥的演員想聽聽你的意見，擬邀演員的資料在我這里還沒來得及給你?！?/br>
    黎明星點點頭，意思是知道了。

    遠處姜必俏一杯杯奶茶送出去，被人圍著，努力忍下淚意，誠懇道，“謝謝大家，謝謝大家對我的維護，以前很不懂事，很任性，添了很多麻煩……”

    還沒說完就被一臉慈祥的王芝芝摟進懷里以示安慰，不被人抱著還好，這下姜必俏徹底繃不住了，一邊哭一邊抽噎，王朋從酒店趕回來，提著個奢侈品袋子被眾人一擋，根本就近不了姜必俏的身。

    經紀人小張開完會，和沈從一的助理走過來，后面跟著幾個資方代表，姜必俏一看就立刻不哭了，又恢復女明星的高貴冷艷，交給統籌jiejie去打發。

    助理走過來，彬彬有禮地看著姜必俏。

    眾人會意，知道這是有話要說，便自覺退開。

    助理不卑不亢道，“姜小姐，事情解決的差不多了，我得立刻回北京去，沈總那邊還需要我，最近集團事情比較多，他抽不出身來關照您，往后的路，就得您一個人走了?！?/br>
    姜必俏愣了愣，“這是他的意思？”

    助理沉默一瞬，看著姜必俏有些不忍，嘆了口氣，實話實說道，“不，沈總并不知道，這是他母親的意思?！?/br>
    姜必俏明白了什么，點點頭沒說話，那助理正要走，卻又突然轉過身，對著姜必俏鞠了一躬，誠懇道，“這幾年承蒙您的照顧，您在沈總身邊，我們的日子都好過許多，祝好?！?/br>
    黎明星在一旁看著，心想這也太欺負人了吧！

    正要上前把姜必俏給拽回來，又怕惹麻煩，心虛地看了一圈，卻發現秦導王導帶著頭都在偷看，此刻滿臉義憤填膺，摩拳擦掌，覺得自家閨女被人欺負了。

    這個劇組最不缺的就是公主，公主最不缺的就是駙馬，沒了沈從一還有蕭何，去他娘的金主資方！反正還有蕭何給他們撐腰，刀在手，殺沈狗！

    黎明星擠眉弄眼，不斷給王朋以眼神暗示，意思是快上??！

    可王朋只是默默地看著，一米八幾的平頭壯漢說不出的落寞，一向不通人情油鹽不進的他好像在這一刻突然被打開了任督二脈，明白了一個名牌包包并改變不了什么。

    他的姜小姐喜歡，卻不需要，更用不上，不喜歡的人送一百個包，可能在姜必俏心里都抵不過喜歡的人送的一個塑料袋。

    最后還是打發完資方的統籌jiejie看不下去，摟著姜必俏把她拉了回來，然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眾人之間響起。

    “小姜……”

    姜必俏腳步一頓，不可置信，愕然回頭。

    只見沈從一氣喘吁吁，風度全無，平日里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也亂了，頭西裝外套搭在手腕上，襯衣背后浸濕一大片，鏡片上都是霧氣，顯然是下了車一路跑過來的。

    統籌jiejie迅速退到王芝芝身邊，眾人一起吃瓜，遺憾道，“哎，狗到用時方恨少，不能給小姜出口惡氣?！?/br>
    王芝芝一臉艷羨，“大佬真系靚啊……”

    姜必俏的經紀人小張一看到沈從一，頓時喜笑顏開，諂媚無比，恨不得花枝招展地撲上去壓著姜必俏打包送給沈總，正要上前去勸和，就被眼疾手快的吃瓜群眾當場按下，五花大綁地叉了出去。

    秦導冷哼一聲，推了推黎明星，“去，給你姐撐腰去?！崩杳餍巧泶蚍?，霍岳的佩劍還掛在身上，氣勢洶洶地就沖了出去，走到一半又拐回來，糾結道，“不行……我一看到沈總，就想起來我高中語文老師，我害怕！”

    眾人：“……”

    只見姜必俏哭著推了沈從一幾下，往外一指，意思是讓他有多遠滾多遠。

    沈從一低眉順眼，一聲不吭地任姜必俏發泄，先前姜必俏買的奶茶甜品終于派上用場，發揮最大功效，眾人一邊分吃的，一邊嘖嘖稱奇，看沈總這低三下四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樣子，一看平時在家就沒少被姜必俏揪著發脾氣。

    沈從一要上去拉姜必俏的手，被姜必俏躲開，順手抽出劇組準備的道具瓢，兜頭砸在大佬頭上，只聽一聲脆響，瓢四分五裂，沈從一晃了兩下，單膝跪在地上。

    秦導臉色終于變了，吞了吞口水，不安道，“這，別把人打出毛病啊，咱們賠不起?！闭锨皠褡?，黎明星卻大吃一驚，拉住秦導語無倫次道，“臥槽，這都行？”

    只見沈從一單膝跪地，摸出一個鉆戒，抬頭看著姜必俏。

    大公主直接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劈手奪過戒指往兜里一揣，哭著喊道，“你有病啊，誰要跟你結婚??！”姜必俏又哭罵了幾句，被滿臉無措的大佬，笨手笨腳地摟進懷里。

    王朋提著個袋子，站著看了一會兒，滿臉落寞地離去。

    眾人一臉欣慰，示意吃瓜群眾們可以散了，統籌總結道，“兄弟們，以后咱們又可以橫著走了，拳打資方，腳踢平臺?！?/br>
    蕭何忍俊不禁，條件反射性地看向黎明星，卻隨之一愣。

    他臉上的表情竟是說不出的羨慕酸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