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邀請3
威廉有些驚訝伯爵竟然知道這件事?!澳闶钦f……” “沒錯。就是三十多年前在沃凱尼亞第七傳教區的那場大火。我偶爾聽別人提起過你父親的英勇事跡?!辈粽f?!拔腋赣H作為‘神眼’服役的時候,也是在第七區。我不知道他們的交情是不是能追溯到那個時期,但是拉克龐德先生和我母親那場意外發生的時候你父親也在現場,所以我們的父親或多或少是認識的——我邀請他友人的兒子來家里做客不是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br> “再者,你還參加過好幾次科學派組織的游行,不是嗎?”小沃爾特微笑著說道?!案镄屡芍鲝埳鐣兏?;科學派主張技術革命。在很多方面我們的觀點與追求不謀而合,所以我與同自己政治立場相似的人來往,更不是什么稀奇的事?!?/br> “至于布魯克小姐?!辈綦p手相扣,輕輕地放在桌上?! 皳宜?,你的祖父是在珊瑚港戰役中犧牲的烈士;你父親,阿爾菲·布魯克上尉雖然沒有在第七區服過役,但是在海外傳教區內,軍官和神眼的來往相當密切,我能想象我們的父親在那時相互打過照面;還有你的弟弟,塞巴斯蒂安·布魯克,現在就讀于省屬皇家海軍學?!€需要我多解釋嗎?松林堡是孿流城的高級‘海軍俱樂部’之一,經常有你這樣的出身海軍世家的小姐出入我家的大門?!?/br> 在伯爵巨細靡遺地陳述這些信息的時候,一陣恐懼的寒意輕飄飄地爬上維多利亞的后頸。是這種恐懼漸漸潛入骨髓之后她才意識到寒意的來源——伯爵的每個字都是在提醒他們:是的,我仔細調查過你們。你們的家庭成員,參與過的政治活動,來往的熟人等等等等我都一清二楚。伯爵向他們提出的不是邀請,而是要求——甚至是脅迫。 “海軍俱樂部?”威廉疑惑的聲音打斷了維多利亞的沉思。 “噢,你大概還不知道?!本S多利亞沖威廉提了提嘴角,解釋道:“‘孿流城的‘高級海軍俱樂部’是指松林堡和克里弗德醫生(Dr.Clifford)的風濕診所。松林堡是著名的海軍高級軍官社交的場所——得此‘花名’的理由顯而易見;而大部分海員就算是沒有風濕病,也有各種各樣關節問題,所以常去那里求醫的士兵們總相互開玩笑說他們像是在那里聚會碰面?!彼抗忾W動了一陣,“我父親生前也是那里的‘??汀??!?/br> “是的?!辈敉獾??!澳銈冞@樣身份的人在山莊里并不起眼。也許在你離開之前都沒有人記得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究竟是那個高級軍官的女兒——盡管你父親的軍銜不高。而且松林堡的仆人通道連通著整座城堡,穿梭于其中的仆從是‘隱形’的,不想見到他們的時候,就不會見到——同樣的,他們也見不到你們。而且,我能保證和你們接觸的人都是可以信任也能夠保守秘密的人?!?/br> “給我個時間吧。我好準備行李?!本S多利亞干脆利落地說。她只說了“我”,因為她只能替自己回答。 伯爵微一蹙眉,“韋德先生,你不打算和你的搭檔一同破案了嗎?” “我也接受你的邀請,里弗福特伯爵。謝謝?!蓖畟戎^說。雖然話回復給小沃爾特的,他的目光卻在維多利亞身上流動。 伯爵滿意地舒了口氣,“每個周三下午都是仆人們的休息時間,他們會離開山莊去社交或是去看望家人。所以你們在這個時間來訪,不容易引起注意?!?/br> 伯爵說完把手放在絲絨桌布上,摸索著找到了咖啡杯的位置,然后又捏著茶匙柄攪動起來?!岸6!?,“叮?!?,清脆的碰擊聲訴說著難以掩飾的心煩意亂?!罢f到父母的關系……”他的聲音漸小,語速也漸緩?!拔艺f的就是……拉克旁德先生和我母親……” 他斷斷續續地說到這里,有些不安地握了握手腕,隨后便單手托著下巴無言地思索起來。 伯爵這一系列反常的小動作刺激了維多利亞的昏昏沉沉的大腦,她甚至感到視野都變得更加明亮。她挺起胸,直白的期待的眼光如長釘一樣釘死在小沃爾特身上,迫不及待地想要挖掘這件事令他如此心神不寧的原因。 “……我只是順便問問——既然剛才簡單地舊事重提了一下?!辈艏傺b若無其事地強調道?!绊f德先生,我聽說你父親收養了拉克龐德先生的遺孤……拉克龐德先生是他的搭檔對嗎?……我想,也許你從你父親那里聽到過一些關于那次意外的細節?!彼植蛔匀坏爻冻鲂θ?,連臉頰邊的細紋都顯得極其僵硬?!爱斎?,你不知道也很正常,我只是隨口一提——不要在意?!?/br> 他的表現太奇怪了。維多利亞冷眼旁觀著。小沃爾特的問題,用簡潔的一句話就能表達清楚:你父親有沒有提起過我母親的死?但是他不僅像拙劣的洗牌者一樣搗亂了邏輯和語序,還給這句話添了幾個繁瑣的逗號和多余的虛詞,為的是讓自己聽起來不那么熱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小沃爾特就像是矛盾的具象化,他身上的一切都自相矛盾。他依賴卡洛斯這個朋友,卻又懷疑他,嫉妒他;他深愛著已故的夫人——近乎失去理智地愛著她,卻又用理性和客觀的理由將他的情感包裹成繭;他想要了解自己母親的過去,卻又為自己擁有這樣的想法而感到羞恥——但這是為什么? “很可惜,我什么也不知道。事情發生的時候我還很小——節哀順變,里弗福特伯爵,我也在兒時就失去了母親,我能切身體會你的感受?!蓖f。他注視著小沃爾特黯淡的眼眸,似乎潛意識里認為這樣就能將他的同情輸送過去。威廉對小沃爾特的警惕和敵意沒有影響幼年的威廉與幼年的小沃爾特共情。 “噢,沒關系。無論如何,謝謝你?!毙∥譅柼剌p微地聳了聳肩說道,極力掩飾著失落。為了不讓偽裝露出破綻,他疾速轉移了話題,“羅賓的紋身里,還有沒有別的圖案?” “嗯……”威廉鎖著眉翻閱了一下筆記本?!俺四切┖恿?、懸崖、小溪還有那四個鳥類的圖案,就剩下……一朵花和一顆極樂樹?!彼粍勇暽仉[瞞了所以和水妖相關的信息。 “什么花?”伯爵問。 “很遺憾,具體的我也不清楚——我在植物學方面的知識很匱乏?!蓖行┬邞M地說。我只知道我沒有在任何花園里見過這種花?!?/br> “對了,里弗福特伯爵?!薄【S多利亞忽然想起了什么?!澳闶峙辽侠C的是什么圖案? 伯爵摸出那條手帕,將它擺在桌上,用指腹熨平他能感受到的所有褶皺,溫柔得仿佛在撫摸一只毛絨絨的雛雞?!斑@個,叫藍色矢車菊?!彼f。 “藍色矢車菊?”威廉和維多利亞同時重復道。 “你們也沒聽說過吧。羅賓說這是來自異世界的花?!?/br> “夫人怎么會知道異世界的事?”維多利亞笑著問道。 “羅賓的哥哥雷文是個草原巫師,也就是通靈者。據說這些巫師睡著的時候會無法自控地進入異世界,所以他們嘴里總是能講出各種各樣離奇的故事?!?/br> “噢,我想起來了——我聽說過這個?!蓖f?!暗艺J為這是因為他們經常服用的草藥所造成的幻覺。所謂的異世界其實是一場‘精神旅行’?!?/br> “或許吧?!辈粢恍н^?!傲_賓說,藍色矢車菊在異世界的神話傳說里是能治愈眼疾的[1]。所以她把它繡在手帕上送給我,當作對我的祝福?!?/br> 噢,猜錯了。維多利亞失望地推翻了自己先前對這個手帕的推測。它大概只是一條對案件沒有用處的信息。 “在我們查出這朵花的種類之前,不妨先探討一下這株極樂樹代表了什么?!本S多利亞提議。 “嗯……極樂樹雖然叫做‘樹’,但實際上是生長在極樂群島的一種硬葉灌木。只是長成了樹的樣子——像是微縮的樹。它的葉子呈光滑的紫黑色,可以入藥;而它的提取物就是所有現代麻醉劑和鎮靜劑的來源——外科醫生白大褂上的圖徽里就有極樂樹?!蓖敱M地解釋道?!暗@只是‘向陽’那面的極樂樹——另一面,就是毒品?!?/br> “夫人生前有這個嗜好嗎?”維多利亞緊接著問道。 伯爵搖了搖頭,表情沒有絲毫波動?!皼]有。雖然像她這樣情緒起伏極大的人總會給別人這種錯誤的印象,但是我知道她不是個癮君子——這種事,朝夕相處的丈夫是最清楚的?!?/br> “那極樂樹和會她有什么關系?”維多利亞垂下眼簾咕噥了一聲。她思忖了一段時間,忽然雙目圓瞪,“會不會和走私有關?”她對伯爵說道,繼而又把神色凝重的臉轉向威廉。 “反叛組織里每天都有人受傷流血,像嗎啡這樣的止痛藥是剛需。對于不能生產現代藥品又沒有資金從正規渠道購買藥品的反叛者來說,走私一直都是他們的首選途徑?!本S多利亞清了清嗓子,邊說出下面的話邊緊盯著伯爵的反應?!叭绻蛉藥头磁呀M織做過這件事,那她很可能因為‘知曉過多內情’而被滅口——這又把我們圈回了原點?!彼檀俚卮鲆豢跉?,“沒有比佐伊小姐更適合‘審訊’她弟弟的人選了;然而要聯系佐伊女士,必須通過你的男仆湯姆——所以里弗福特伯爵,我能不能單獨見他一面?越快越好?!?/br> “沒問題?!辈羲斓鼗卮鸬?,然后站起身,像變魔術一樣椅背側面摸出他的拐杖。他深吸了口氣,讓局促的空間里的悶熱的空氣充滿胸腔,然后稍微活動了一下肩膀——這是一個不失紳士風度,但看上去像是受到了無形的束縛的懶腰。 “我想卡洛斯一定在某個陌生的包廂里,把里面所有陌生人都變成了他的熟人——這是他的‘巫術’,他跟任何人都能交得上朋友,人們也都樂于與他打交道?!辈魡问置鼛膲Ρ谙蜷T口走去。 “需要我……”威廉站起來,想要向伯爵遞出友善的手,但是伯爵立即拒絕了。 “不用,謝謝你,韋德先生。我想一個人活動一下手腳。好好享受這段旅途的最后一程和所剩無幾的周末吧?!辈粽f完便離開了包廂。 威廉重新落座。疲憊像一種劑能軟化骨頭的藥水一樣,在這個時候灌滿了維多利亞和威廉的軀體。他們相視無言,又含著笑躲開了對方柔和曖昧的視線。 窗外的霧氣將夜色調和得愈發濃稠。星光逐漸褪色,長夜未央,風馳電掣的火車正奔向迷霧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