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只有下午一堂課。宋霽把握著季蘭藏上課的時間，在差不多的時候打了個電話給他，把人叫醒，派了司機送去學校。

    過去幾十個小時季蘭藏沒怎么給他好臉色看，原本笑起來暖洋洋的一張臉，一旦面無表情，看上去就清冷得旁人勿近。

    這脾氣，也不知道怎么養的。

    夏日多眠，迷眼的光和暖烘烘的熱氣，催得眼皮子打架。

    連笑一個巴掌拍過來的時候，季蘭藏腦袋在衛衣帽子里暈得厲害，一下子被嚇醒，敷了一晚上還紅著的眼睛一個眼神甩過去，對嬉皮笑臉的連笑來說攻擊力為零。

    “大熱天的，戴著帽子你不嫌熱我看著都熱?！边B笑說著把帽子扯了下來。

    “別，見太陽我眼睛不舒服?！奔咎m藏一下又把帽子戴上，低著頭揉了揉眼睛。

    “哦喲，怎么又嬌氣了點兒啊。你這樣我以后都不敢帶你出去玩了?！边B笑戲謔著，突然湊到季蘭藏耳邊說話，“哎，你說她們是不是在看我?”

    季蘭藏抬眼一看，路過他們的人目光似有似無地都往他們這邊看，一不小心對上目光，又一下子移開。

    自然不會是看他的。季蘭藏拉了拉帽沿，滿足了連笑的自戀，“是啊是啊，你超好看?！?/br>
    他現在只想趕緊吃完飯回寢室，洗個澡，睡覺。

    這天氣，全身上下都黏糊糊的。

    這大概是夏天的唯一缺點吧。

    洗完澡出來，頭發還濕漉漉地往下不停滴水，坐到床邊擦頭發，后頸，大腿，小腿，都沾上了水滴，像淋了場雨。

    頭發還沒擦干，房門突然被敲響。

    季蘭藏把帕子搭在脖頸，探出頭發現是連笑，空著手站在門口，像只呆頭呆腦的企鵝。

    “有事嗎？”

    連笑在季蘭藏門口站了不只五分鐘，原本打著氣敲了門，一看見季蘭藏那雙透亮的眼睛，心底的不安愈發強烈。

    “算是有吧?！?/br>
    “嗯?”季蘭藏大大的眼睛里滿是疑惑，不懂連笑大半夜是想搞什么事情，“那進來嗎？”

    “好?！?/br>
    連笑跟在季蘭藏身后進了屋，眼睛從季蘭藏的腳踝移到搭著毛巾的脖頸，然后伸出了手。

    脖頸一涼，季蘭藏沒來得及轉身詢問，肩膀被連笑牢牢按住，心底被他一句話激起驚濤駭浪。

    “蘭藏，你后頸這兒，是什么？”

    季蘭藏下意識伸手去遮，才意識到是藏不住的欲蓋彌彰，轉過身看見連笑皺著的眉。

    “你腳上戴的，是宋霽送的？”

    連笑自以為和季蘭藏算是很有緣分的好朋友。打從城際公交遇到，他就覺得這人不錯。

    雖然季蘭藏在人群中總有些跳脫，但他倆該是跳在同一條線上的符號。

    在聽到季蘭藏點頭回應宋霽是他哥哥的時候，他沒去回憶第一次遇見時季蘭藏走向的那片破舊老城區，在看見季蘭藏坐上他哥同樣也有的車的時候，他只當季蘭藏他哥是新興區的才起的青年才俊。

    學校論壇里突然冒出來的貼子，掛著那天他們一起出去吃飯時拍到的宋霽和季蘭藏兩個人單獨的照片，說什么季蘭藏被包養，他還一頭熱地沖上去回了兩個人的關系，沒仔細看看論壇里貼出的宋霽的身份背景。

    他還傻乎乎地去問了他哥，搞得他哥以為他轉了性，以后要好好回家幫他干活了。

    他還是不信，怎么可能啊，季蘭藏怎么可能，跟那兩個字沾邊呢？

    后頸被咬出來的傷，腳上帶著的腳鏈，那晚他沒注意到的季蘭藏和宋霽之間的氛圍。

    還有今天路上收獲的那么多的打探目光。

    兩個人坐在床上，隔著些距離，都沒有開口。

    “我和他……”/“你和他……”

    剛開了口又停下。

    “你先說吧?！边B笑看著季蘭藏，想聽他先說。

    “我和宋霽，算是……在談戀愛吧?！奔咎m藏盯著腳踝上纏著的腳鏈。

    “談戀愛?”連笑眉心的褶皺更深了。

    如果不知道宋霽是誰，他可能真信了。

    但，北區宋氏的現任掌權人，來了南區開拓新業務，還打算和一個學生好好談一場戀愛嗎？

    連笑盯著低著頭不說話的季蘭藏，甚至不知道怎么開口告訴他宋霽以前的風流史。

    連笑深深吐出一口氣:“你知道他是誰嗎？”

    季蘭藏摳著手心，神經繃緊，眼角紅得更厲害了。

    “我知道我跟他差距很大，但是我們真的只是在談戀愛而已?！?/br>
    “真的?！?/br>
    盡管沒什么說服力。

    那個房子是他們的家，他以后可以好好工作，給他們家里加很多很多東西。宋霽給過他很多擁抱，他也可以給他很多很多喜歡，甚至是愛。

    他和他可能現在看上去不太配，但他會努力的。

    總是會的。

    季蘭藏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像極了失足掉進所謂的愛情里的傻子。

    連笑知道他天真，也沒料到他會這么執拗。

    這股子勁兒，找不到地方拉住，也拉不回來。

    “那你以后要是受了委屈怎么辦？”連笑苦口婆心的樣子，像是一個沒出息的孩子的mama。

    季蘭藏下意識搖頭，想回他，不會的。

    “要是受了委屈，我就給你打回來?！边B笑突然撲向還沒回過神來的季蘭藏，“真的，這人老牛吃嫩草，好不要臉?！?/br>
    “怎么就把你拐跑了呢?！边B笑捏著季蘭藏的臉，頗有些惡狠狠的樣子，“你怎么這么好拐呢？”

    季蘭藏邊聽著連笑罵宋霽，邊跟他一起解決掉幾包薯片和幾罐冰汽水。

    吃完已經是凌晨，燈熄了下去，論壇里的東西也聲響漸熄。

    不過都是茶余飯后的閑談，過眼云煙罷了。

    ＊

    季蘭藏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腦子里一直反復出現連笑說的話。

    “你知道他是Alpha吧？”

    “知道的?！?/br>
    “他以前……我也不是……唉?！?/br>
    “他原來訂過婚，和一個omega?！?/br>
    “不過后來又沒有結婚?！?/br>
    “我原來也不關注這些事，你肯定也不知道。但我不是故意說他壞話哈，我就單純陳述事實，像他那種家族里的人，婚姻都不會太單純的?！?/br>
    “我聽我爸說過，北區那幫老頑固，很重視血統什么的?！?/br>
    “傳宗接代，鞏固家族勢力。背后一套一套的?！?/br>
    “就算是宋霽他真的要跟你好好談戀愛，你的日子也不會舒服的?！?/br>
    “作為好兄弟，我是真不想你跟他扯上關系?！?/br>
    下半夜溫度降低，季蘭藏往被子里縮，最后只露出一個頭頂。

    睡得不太安穩，半清醒的時候，覺得手臂上還沾染著汽水罐子上的水珠，下意識伸手去摸，又只把熱空氣往外擠了出去。

    水珠早就蒸發不見，摸不到蹤跡。

    都消散在過去的空氣里。

    ＊

    這一周宋霽像是沒那么忙了，總是掐著飯點給季蘭藏發消息，無非就是問問吃些什么，再告訴季蘭藏他在干什么。說來說去都是些挺無聊的事。

    這時候倒讓季蘭藏覺得他倆很配，兩個人無趣得般配。

    星期四晚上，眼看著季蘭藏又要回去，又討好似地發了一些蘭花的照片過來，問季蘭藏要不要養。

    季蘭藏發了個句號過去。

    還是算了吧，兩個人都沒有時間和精力的話，還是不要去糟蹋生命了。

    隔著不知道多少距離，兩個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臉，也聽不到彼此的聲音。

    宋霽這人，要哄人總哄不到點上，不像十幾二十歲的人那么熱情浪漫，帶著年長者的一點耐心和傲慢，把季蘭藏當弟弟哄。

    但季蘭藏偏偏很吃這套，不需要宋霽像室長追女神那樣跟在身后跑東跑西，看電影逛游樂園什么的。

    他和宋霽都不太適合這些地方，雖然偶爾他會想要去玩，但呆在自己習慣的地方更讓他有安全感。

    但是有人陪伴的感覺，就已經很不錯了。

    屏幕上的消息幾分鐘沒有更新，季蘭藏嘆了口氣，準備發個可愛一點的表情過去，一不小心卻點到了視頻通話。

    幾乎同時，宋霽那邊就接通了電話。

    “我以為你該睡了呢?！彼戊V穿著浴袍，大概是在處理工作，臉上還映著電腦屏幕的光，眉頭還不自覺皺著，看上去有些疲倦。

    “還沒，待會兒就睡?！奔咎m藏看著他眼里的紅血絲，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

    他不大喜歡看見宋霽疲憊的樣子。

    “吹干頭發再睡?！?/br>
    “嗯?！?/br>
    季蘭藏看著宋霽敲鍵盤，莫名覺得安心。

    “明天我來接你?”宋霽看著季蘭藏，聲音不自覺放軟。

    季蘭藏趴在桌上，睡意襲來，聽到宋霽問話，搖了搖頭，張開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怎么？”宋霽注意到季蘭藏放空的眼睛。

    “沒事兒。我吹頭發去啦?！奔咎m藏抓了抓頭發，“你也早點睡吧?！?/br>
    晚安都不說了。

    宋霽敲著桌子，“好，晚安?！?/br>
    “嗯，晚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