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激怒你，和你吵架，說了不好的話，最后導致你摔跤滑倒，失去記憶，對不起?！?/br>
    “二十年前，當著外人，口出狂言……”

    “打??！”叢禎卻打斷了他，“你為三個月之前的事情道歉，我接受了。至于二十年前的爛賬……你就算曾經有過對我不起的事情，但我偷了你的兒子，也給你戴了綠帽子，就算我們倆扯平了?！?/br>
    “也不是真的綠帽子……”檀燁低頭苦笑，“怎么扯得平？”

    “芮慈跟你說了？”從禎瞇起眼睛：“他還和你說什么了？”

    “他什么也沒跟我說?！碧礋钅抗馔虼巴獾男呛?，開始從那日叢禎緊急入院講起，說到終身標記的時候，他嘆了一口氣，“芮慈告訴我，你是意外懷上了孩子，才決定遠走高飛生下，但后來我查了熙兒的出生日期，才發現月份對不上。我當時……覺得很愧疚，卻也想，帶你再回一次德孟雪山。那時，熙兒正好在，我就，征求了他的意見。他也和我說了一些，這些年，你把他帶大的不容易?！?/br>
    “有阿芮一起，我做的，也沒有比一個普通的父親多做多少?！?/br>
    “我卻什么也沒有做?！贝巴?，絢爛的星云與飛船緩慢地擦肩而過，廣播里，二十年前的歌后正在用溫柔沙啞的嗓音訴說愛戀，雖然他和叢禎都已不再是青蔥的年紀，但此時此刻，檀燁的確有種回到從前的錯覺，“禎禎，抱歉，你可能不想聽我這么叫你，我們兩個之間的悲劇，可以說，我是全部的始作俑者。三年的婚姻，你為我，已經做到了你能做到的最好。我應該把一切都給你，可到頭來，偏偏是你又送給我生命的延續?！?/br>
    “想謝謝我？”叢禎輕笑，“檀燁，我生下熙兒，可不是為了你?！?/br>
    “不管你是為了誰，檀燁凝望叢禎在玻璃窗中的剪影，“只要熙兒愿意，我隨時可以宣布他的入籍?！?/br>
    他不自覺地咽了口口水，“我既然已經有了熙兒，那么別的……”

    “這你跟熙兒說吧，”讓叢熙成為皇儲，本來是叢禎曾認真想跟檀燁爭取的東西，但等檀燁一臉歉疚地把東西捧到他面前的時候，叢禎卻覺得興致缺缺了，“反正橫豎都跟我沒有關系了?！?/br>
    叢禎打了個哈欠，檀燁道歉了，模樣十分誠懇，他終于認識到了過去他曾對自己造成的那些傷害，并一五一十地說出來了。

    這就是我在等待的么？叢禎懶懶地想，他夢里那個恣意的，惹人惱怒的，花心又嘴賤，霸道不講理的傻逼王子，到底還是成為了一個無趣的中年人。這讓他產生了一種迷惘，仿佛那些被自己珍視而銘記至今的傷疤，到頭來，最痛的那一瞬間，已經是他們給自己帶來的最大價值了。

    不許英雄見白頭啊，叢禎覺得，這個談話已經沒有什么繼續下去的必要了，他從副駕駛位上站起來，“沒別的了吧？我想去睡一會兒，就不打擾你了?！?/br>
    “等等！”檀燁回頭，用一種叢禎看不懂的眼神望向他，“回去以后，我們的標記……”

    “不祛留著過年??？”叢禎很快接話，“這玩意兒留著，對你影響也挺大的吧？”他又打了一個情真意切的哈欠，“一拖拖了十八年，老檀吶，我們倆的事兒，早該有個了結了?！?/br>
    “那以后，我們……”

    “去睡了，到了記得叫我！”叢禎的聲音蓋過了檀燁的，他似乎真的很困了，語氣里是nongnong的倦意，他的背影映在玻璃上，濃烈的星云間，叢禎將門打開一道縫隙，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輕巧地鉆了出去。

    樂聲靡靡，蓋過了艙門開合的聲音。

    沒有以后了，叢禎靠上冰涼的艙門，偏過頭，眺望窗外廣袤的宇宙。

    三個月，叢禎不自覺地輕笑，以他對這個爛黃瓜的了解，那大概，該是非常美好的一段時光吧。

    可惜了，他搖搖頭，到頭來，半點回憶也沒剩下。

    明明在出發前睡了塊十七八個小時，叢禎在飛船上依舊睡得昏昏沉沉，他醒來時，還剩大概兩個小時的航行時間。

    檀燁似乎在他身邊坐了一段時間，趁他迷迷糊糊地時候，已經地上了一杯溫水，而待他從洗手間洗漱出來，沙發前的小桌上，已經又擺上了一碗面。

    面還是熱干面專用的堿面，但碼子卻是飛船里特供的牛rou罐頭，從禎拿過筷子拌了拌，發現下面還墊著小青菜，檀燁拿出辣椒醬和香醋，讓他自己由著口味添加，叢禎也不客氣，坦然地在檀燁的目光里將面條又吃了個干干凈凈。

    吃完面，他又犯了咖啡的癮，可檀燁又以別的借口搪塞過去了。

    如若有過悵然與不甘，一覺過去，那便是過去式了，叢禎無聊地翻著芮慈這些時日為他處理的郵件，只等飛船降落，重新回歸沒有檀燁的生活。

    宇宙，密閉空間，前任夫妻，無論怎么組合都感覺無盡壓抑，因此，雖然在記憶中他與叢熙芮慈不過分離短短一日，見到兒子與好友的時候，叢禎還是感覺到了久別重逢的欣喜。

    好友身上馥郁的草本清香是一如既往的安神，叢熙似乎高了一些，卻仍是那副與他老爹年輕時肖似的吊兒郎當，叢禎與他們相繼擁抱，卻敏感地察覺到兩人身上些許的不同，他說不上來是否是自己過剩的錯覺，只覺往日溫柔平和的芮慈似乎多了一絲嫵媚的氣質，但他卻來不及細想這細微的變化，芮慈就已經安排他們坐上小型飛行器，與檀燁一同前往歐陸中心醫院，為他檢查身體。

    歐陸中心醫院的楊醫生與他們一樣，都是中亞背景，二十年前叢禎就認識了她，無論是當初的試管，折磨得要了他半條命的孕期，還是最后的生產與月子，無一不出自楊醫生的照料，她也成為了這一家子二十年來，頗為親密的朋友。

    楊醫生早就從芮慈口中得知了叢禎這三個月來的近況，看見他時就忍不住嘮叨，“造孽喲，真的是造孽，我當初為你查遍了所有的項目，都沒搞明白你為什么會把小孩懷得那么辛苦，你說你這次，算不算是因禍得福哦?！?/br>
    叢禎知道自己身體上的狀況一直是楊醫生從醫多年來的心病，此時也不免握住她的手，溫柔地笑道：“等我做完手術，你的行醫生涯就算是圓滿了，到時候可要請我們一家三口出去吃飯啊?！?/br>
    “你請我吃飯還差不多好伐，我一半白頭發都是為你長的！”楊醫生甩了甩她染成棕紅的秀發，扯了檢查單塞進叢禎懷里，“去去去，驗血去，誒，還有你！”直到楊醫生召喚，眾人這才想起不遠處安靜佇立的檀燁，“驗完血回來簽字，如果沒有別的問題，今天就可以安排手術?！?/br>
    身為一國儲君，面對楊醫生的輕慢，檀燁也沒有表現出什么不滿，叢禎身側有芮慈與叢熙簇擁，一行人有說有笑地前去抽血，只留他一個人慢吞吞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