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1

    到那棟大樓門口時，無論是誰都會自然地抬頭看看，數不到頂的高樓，流金溢彩的四個大字——“石氏集團”高掛在出入行人的頭上。

    從正門走的大部分都是工作人員和一些沒名氣的新人，當紅演藝人都從專用通道開車進去，但只看儀表衣著，從正門走的這些人已經和其他行業的普通白領很不一樣了。

    玻璃幕墻上的人群倒影由遠到近，由小到大，小海在其中徘徊著，風從背后的廣場吹過來，將人們急急促促吹進那虎口一樣，戒備森嚴的大門里。

    “小海！”

    柳柳逆著風從大門的出口走出來，裙子被吹得像束蓬蓬的花。

    “我在樓上看到你，怎么不進來，害我一直等！”

    他們倆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卻一點沒生分，非常自然地成了姐弟一般的相處模式。

    “我看別人都是刷卡進去，我沒有..”小海有點局促，這里對他來說好比世界的天際，開闊而高遠，站著看看還好，走進去還需要點勇氣。

    “你可以打給我啊，跟前臺講一下也行的?！绷鴰еM了大樓，里面是別有洞天的裝潢，地面鋪就得像白銀湖面，光是上下電梯就按照到諸樓層分了幾排。最近石氏娛樂業務版塊在重整之后，一些主要子公司搬進了這棟集團本部所在的大樓，約在這里見面是柳柳定的。那天晚上的電話里，她說找個時間見面聊聊，其實是想找小海談談以后的事，主要是工作。

    但是要直接開口也很難，她在考慮小海的自尊心。電梯到了十一樓停下，在此之前他們只在說些天氣和近況的閑話。十一樓和十二樓是分給未出道人員的練習教室，聲樂、舞蹈、表演都有專門的場地。

    大部分教室是透明玻璃圍繞著，方便管理人員從外面隨時視察。

    小海跟在柳柳后面，他在玻璃教室里看到了一些熟面孔，以前和他一起被分隔在不同直播間的女主播們，現在她們在里面，小海在外面。

    “不太一樣了吧？”

    柳柳也看到了，她問小海。

    “對?！?/br>
    一切都在改變，朝著不同方向。她們換上了簡單寬松的T恤，長發盤著或扎著，跟著舞蹈老師一遍遍練重復的動作，臉紅撲撲的，偶爾停下來喝水擦汗。

    她們好像比做直播那時候更年輕了，更符合實際上二十一二的年紀，做著該做的事，不用時刻賣笑，但現在的每件事都值得開心。

    這些都是沒什么“案底”的人，有些是不露臉的，有些是沒什么人氣的，從前在色情直播圈子里沒什么市場的人，反而在這次時運里成了最好翻身的人。

    “你要是工作方向還沒定的話，也來這里，怎么樣？”

    他們站在玻璃窗外，柳柳問他。

    “但是我，”小海的話還沒說完，陡然轉了彎：“小石總?！?/br>
    石越從長長過道那頭的電梯里出來，旁邊幾個人亦步亦趨，引著他來看這批新人的練習，他也沒想到會在這里碰上小海。

    他點了點頭，柳柳快速的和幾位領導打了個招呼，便帶著小海去了十三樓，那里是員工休息樓層，公司內部自設餐飲等店鋪，那里說話更方便。

    他們剛找地方坐好，柳柳又接著剛剛的話再次問。

    “怎么樣？”

    這層樓被建得和商業化的美食街沒什么區別，因為夏日午后的炎熱，玻璃幕墻上的遮陽簾被放了下來，東邊和西邊圖案大相徑庭，一面是充滿設計感的抽象圖案，遠看能看出來是沙灘和糾纏的男女，另一面是宏大簡潔的山水工筆，清清白白對照那靡靡沙灘。

    小海以為她是在問自己這個地方怎么樣，“好不對稱，”他指了指那兩面巨大的遮陽簾。

    柳柳笑起來，雖然他答非所問，但她還是接著他的回答先講遮陽簾：“兩個石總，一人定了一面，就成了這樣?！?/br>
    在石越進公司之前，這兩面還是對稱的，統一掛著沙灘男女。

    老石總是個越老越不愿意落年輕人后的老板，天生適合搞娛樂業，對下屬張弛有度，公司從建筑風格到企業文化都在對員工灌輸著造作浮夸，得意盡歡。那幅山水工筆是老石總對小石總的讓步，石越的個人風格不適合娛樂業，他看事情太喜歡分黑白，聲色犬馬里的門道和生意，皮rou人際下的營銷和策劃，都不是他所擅長的，所以相對于老石總的親民式管理，他并不那么事無巨細，也不打成一片，只到中層人員為止。他個人特點在子公司的滲透從那幅山水畫開始，雖然很有距離，但不得不承認他管理下的高效實干，他讓更多專業的人去做專業的事，比如李嚴和柳柳。

    柳柳讓小海猜哪幅是小石總定的，答案簡直毫無懸念。

    尤其當石越本人從那山水筆墨之間走過來時，渾然一體的設色清淡，起筆立骨。

    這次他后面沒有跟著那些陪同的人，徑直地朝他們走過來。

    石越從上午忙到現在還沒吃飯，十九層其實專門設有領導用餐的地方，但因為他的別有用心，還是一個人來了這里。

    這個點吃飯的員工很少了，餐桌空了一大半，石越其實沒必要和他們倆拼坐一桌。但理由只要想找，總可以找的到。

    “石總，”柳柳站起來，她其實并沒那么想和老板套工作之外的近乎。不過石越坐都坐下了，她也只能坐下陪著。

    服務員將她和小海點的甜品端過來，又來了兩個人，石越突然到這兒吃午飯，讓后勤的人以為是順便來突擊檢查工作的，一面殷勤地推薦菜單，一面見縫插針地匯報最近的工作重點和亮點。

    這兩位經理給這張餐桌以工作開了頭，他們走之后，柳柳也自覺地將手上的工作進展說了說。明明不是為了聽這些才坐到這兒來，明明前幾天已經打定了主意，暗戀無用，所以石越才一改往日做派，在情愛里充了一回孤膽英雄，堂堂地走過來，堂堂地坐到小海旁邊——結果直到現在已經聽了快半個小時的工作匯報。

    而他只能聽著，他找不到自然而然將話題切到小海身上的點。

    并且，他看到小海在吃銀耳桃膠。

    這是公司女員工之間最近的流行餐點，應該是柳柳給他點的，但為什么同樣的東西，他吃和別人吃就那么不一樣？

    石越無意看了一眼，就總想著再看一眼，熬成乳白的黏稠，在瓷勺和小海的嘴唇之間斷開水色的絲。

    “石總?！?/br>
    柳柳陡然的一嗓子，讓石越很做賊心虛。

    “您中午不休息嗎？”

    明著是關心，實則是催他走。

    “沒這個習慣?！笔椒€當的坐著，心里突突的冒火，他第一次被別人這么不待見，但仍舊得頂著二皮臉。不過話說破了，倒好說了，那兩個人礙于他都不交談，石越開始主動提問。

    “你來找李嚴？”

    “沒有，”因為他的問話，小海將勺子放下，坐好了專注于回答。

    “石總，我找他來談工作的?！绷又『５脑?，她想這反而是個好機會，就算她將小海弄進來，最后還是要知會石越的，如果現在就能得到他的首肯，之后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工作？”

    “之前他的確不在整合人員名單上，但我們這邊正是缺助理的時候，他不能出道，做做幕后工作總可以。也就是跟著新進來那些女主播們，做些事務聯絡對接，讓他做總比找些不熟悉的人做好?！?/br>
    石越點點頭，柳柳感覺事已經成了一大半了，只剩小海的想法了：“怎么樣？”

    小海很不好意思說自己第一反應想的是這份工作能賺多少錢，對他來說是關系到外婆醫藥費的現實問題，但對好意提供工作給他的柳柳來說，如果被問到金錢，應該是很冒犯的一件事。

    所以小海猶豫著，撇開錢的因素不談，他個人很想要這份工作，他也想和那些已經在這里練舞的前同事們一樣，正常的，坦然的出入這棟大樓。

    但人是沒法只作為個人活著的。

    “不要擔心，都是很快就能上手的事情?！痹诹磥?，沒有比這更好的工作機會了。

    她在等著小海點頭，而小海遲遲不開口。

    “看不上這個工作？打過那個電話了？付游山包了你了？”

    石越突然一連串地問他。

    “什么？”柳柳不知道來龍去脈，看向小海。

    剛剛吃下去的甜品忽然就膩到堵塞，小海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他以為已經將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擺得不偏不斜，擺在底層的角落，原來還是錯了。

    他不應該坐在這里，他應該在主顧的床上，那里才是別人眼中適合他的工作，他的皮rou和安全套一樣輕薄，他和安全套一樣，靠男人的jingye掙錢。

    小?？聪蚰欠剿すP，他現在知道石越為什么要將它掛在沙灘zuoai男女對面了，這是石越的實用主義藝術，他的清高不是用來孤芳自賞的，是用來鞭撻低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