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王超在醫院待得快要發霉，醫生一同意，就立刻要出院，不過由于來自顧輝的威脅還沒消除，即使出院也必須保持低調。

    顧輝是個瘋子，在京城都敢買兇殺人，誰知道他還能干出什么喪心病狂的事來，更別說半個多月前顧嵐還捅了他一刀，要不是顧嵐沒和人動過手，對人體器官位置不熟悉，他的秘書又比較敏感，發現得早，那一刀已要了他的命。

    讓一個自己從來沒放在眼里的金絲雀給傷成這樣，只會更刺激顧輝的瘋勁兒。

    王超外公不放心他在外頭，要他回大院，沒人能把手伸進那兒。

    王超無可無不可，只是考慮到二老并不待見顧嵐，不管是讓顧嵐自己回老宅，還是一起去大院，都不合適，再加上顧嵐將近一個月沒見到女兒，嘴上不說，心里肯定想得不得了，最后還是決定回老宅。

    出于安全考慮，王超沒拒絕外公派來的警衛。

    回了老宅，總算能呼吸幾口干凈空氣。

    王超懶得看顧嵐和貝貝兩眼淚汪汪的場面，一回家就上二樓書房工作。

    也他媽不知道怎么回事，顧輝那個王八蛋還沒落馬，上邊派過去的專案組都他媽是干飯的嗎？這幾年都雷厲風行的，怎么一到D省就沒聲了？

    更讓王超煩躁的是，從幾天前開始，他就收不到任何D省領導班子的消息，他的關系網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發出去的一封封郵件也如同泥牛入海，再無回音。

    整個D省仿佛變成了一個鐵桶，外面的人進不去，里頭的消息也遞不出來，顧輝的有關信息更是成了謎，上一條還是某內部報紙刊發的表揚他帶病堅持工作的報道，里頭甚至有“愛民如子”的字眼。

    王超嘲諷地想，都他媽什么年代了，還如子，誰他媽愿意當這種人的兒子。

    看來他之間的感覺沒錯，顧輝這個人身上有點邪氣。

    王超舅舅隱晦地道：“小超，現在這件事沒有那么簡單，上頭要插手，誰還敢吭聲。顧這個人，關系不是多硬，但能力很強，D省這十來年經濟上能有這么大的成績，都歸功于他。我看啊，咱們雖然吃了點虧，但再糾纏下去，事情會怎么發展就很難說了，該握手的時候，也不能不握。你說是不是？”

    掛了電話，王超一拳砸在辦公桌上。

    真他媽cao蛋。

    這個時候最能讓人感到錢不能解決一切，談再大的生意，做再大的買賣，只要“上頭”想插手，再有錢也他媽得低頭。王超當初沒走仕途，為的不就不趟政治這潭渾水，誰成想現在還要吃虧，握手，握個屁的手。

    王超順風順水慣了，短短一個月，先是讓車撞進ICU，又有人按著他的后腦勺逼他低頭，窩囊得他渾身上下都是戾氣，換了平時，王超一定要用最暴力的方式發泄，可這時候別說玩兒槍打拳，就是走快了他的身體都受不了。

    氣過頭，王超反而冷靜下來，他就不信，顧輝又他媽沒有三頭六臂，真想弄還弄不倒他？

    他用鉛筆在一張白紙上寫寫畫畫，把利益相關者的名字以及關系都標注出來，還有顧輝歷年來得罪過的一應人士，試圖找出之前忽略的關節。在這種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關鍵時刻，不能再把希望放在顧輝的罪證上，很顯然，上頭要保他，想扳倒顧輝，就只能靠派系之爭，靠站隊錯誤。

    麻煩的是，顧輝在隊伍選擇上從未錯過，他總能選擇最終勝利的一方。

    王超在書房待了半天，一點進展都沒有。

    王超扔了筆，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臂，閉目凝神，大腦中浮現無數種可能性，又一一否定。他把顧輝查得底朝天又怎么樣，只要“上頭”覺得他還有用，誰能扳倒他。

    “小超，要吃晚飯了哦?！?/br>
    王超睜眼，看見顧嵐站在書房門口，擔心地看著自己。

    “怎么了，臉色怎么這么差？”顧嵐走過來，摸了摸他的額頭，“是不是身體難受？我就說不該這么快出院，你非要回家?！?/br>
    王超抓住他的手，幾秒后，站起身，說：“我沒事，去吃飯?！?/br>
    飯桌上，貝貝烏黑的眼睛先看看mama，又看向王超，眨眨眼睛，甜甜道：“哥哥，恭喜你出院，在家里也要好好養傷哦，要早點好起來?！?/br>
    王超道：“嗯。你這些天有沒有堅持學習？”

    貝貝點點頭，“雖然不能去學校，但我有在網絡上和Dr.Cooper交流物理學上的觀點和理論，收獲很大?！?/br>
    Dr.Cooper是她先前去游學時在加州理工結識的物理學家，一直通過網絡聯系，這位蜚聲物理學界的天才博士對同為高智商人類的貝貝很友好，并鼓勵她將來把精力放在物理這門迷人的學科上，而不是去學金融浪費生命。

    顧嵐摸摸女兒的頭，笑道：“寶貝兒，你看上去很高興，是喜歡物理嗎？”

    貝貝用力點頭，說：“我希望能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理論物理上?！?/br>
    一說起物理，她的眼睛就亮晶晶的，顯然很喜歡這門深邃的學科。

    顧嵐雖然對此一竅不通，但看女兒這么高興，他也覺得高興，“mama相信你一定能在你喜歡的任一領域有所建樹，當然，就算不能，探索本身就是一種樂趣，能有自己熱愛并愿意為之付出一生的事物，已然很幸運?！?/br>
    他說完，忍不住笑了笑，說：“寶貝兒，沒想到你才四歲，我就能對你說這樣的話了。智商高的好處真是數都數不清，mama真幸運，能有你這么棒的女兒?！?/br>
    貝貝看著他，“我還沒完全掌握最基本的物理學知識，Cooper博士總是說，在我這個年紀，他都已經開始系統學習訓練了?！?/br>
    顧嵐無奈道：“貝貝，你再聰明，也才四歲，還是個孩子，現在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保持充足的營養和睡眠，這樣你才能健健康康地長大，長大之后才能去深入研究你喜歡的物理?！?/br>
    貝貝低下頭扒飯，顯然對他的說法不以為然，只是因為他是自己的母親，不愿意反駁他。

    王超和顧嵐想法不同，貝貝的智商實在太高，符合她需要的教育水平在外人看來或許太過分，可對她來說是最合適、最恰當的，“可以請老師線上授課?！?/br>
    “謝謝哥哥?！?/br>
    顧嵐看看王超，沒說話。

    這天夜里，顧嵐是陪女兒一起睡的，母女二人分開太久了，需要好好在一起說說心里話。貝貝再懂事也還是個孩子，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每天只能和mama視頻很短的時間，還能在家不吵不鬧，真的已經做得很好了，顧嵐為她驕傲，也滿心都是憐惜。

    在柔軟的被窩里，顧嵐摸摸女兒的小臉蛋兒，試探性地問了她一些問題，比如她對人類如何誕育后代的了解，對夫妻關系的看法，甚至，對重組家庭的態度。

    貝貝似乎有點困，眼睛朦朧地看著顧嵐，小聲說：“mama，你是不是想問，如果你和哥哥在一起，我能不能接受?！?/br>
    從許久之前，意識到貝貝會敏感地察覺他和別的家長之間的沖突而去孤立、欺負同學時，顧嵐就隱隱感覺，貝貝和他不是什么話都說，而會把一些事埋在心里，說不定對他和王超的事情也不是一無所知。

    顧嵐嗓子發干，看著女兒清澈的眼睛，啞聲道：“如果，mama說是呢？”

    貝貝垂下眼，聲音幾不可聞：“mama，你是不是，覺得我很累贅，我是你最大的負擔，是不是。如果沒有我，你的人生，早就一帆風順了?！?/br>
    她聲音很輕，眼里似乎有淚光閃爍。

    顧嵐心口疼得仿佛四肢都要麻木了，他把貝貝抱在懷里，連聲道：“寶貝兒，你不是mama的負擔，你是上天賜給mama最好的禮物，mama感謝你還來不及，怎么會認為你是負擔？沒有你，mama根本撐不到現在，寶貝兒，對不起，是mama沒照顧好你，才讓你有了這樣的想法……”

    貝貝揪著母親的睡衣，閉上眼睛，半晌，哽咽道：“不，您把我照顧的很好?！?/br>
    她退開一點兒，看著母親的雙眼，認真道：“Cooper博士愿意為我寫推薦信，讓我去德國他的母校學習，那間學校是全球最好的高智商兒童教育學校，全封閉式，我在那，會學到很多，將來也會有更大的成就?！?/br>
    與此同時，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停在老宅門口，王超手機響，接完電話，他孤身一人離開老宅，上了那輛車，門關上的剎那，轎車發動，朝遠處開去。

    王超被蒙上雙眼。

    車開得很穩，司機是專門給機關開車的司機，在拐彎，這不是進城的方向，是往遠郊去的路，這條路過去，有不少度假村，還有不許平民窺探的老干部休養山莊。王超在心里不屑地想，多此一舉。

    約莫兩個小時，車停，有人推著王超下車，往前走，七拐八拐，過了不知多少扇門，終于停下，扯開蒙著他眼睛的東西。

    王超瞳孔因乍然照進強光收縮，忍不住瞇起眼，過了一會兒，終于對焦，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張他從未當面見過，卻恨得咬牙切齒的臉——D省的一把手，顧輝，居然出現在這。

    “小王，坐?！?/br>
    高居首位的領導淡淡開口。

    王超只能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