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三年后。

    天璽園，頂樓游泳池旁。

    顧嵐抱著一只大抱枕，靠坐在躺椅上，和遠在德國的寶貝女兒視頻通話，手機屏幕上貝貝的小臉蛋兒顯得沉著又冷靜，看上去一點兒都不像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

    這三年，母女二人見面的次數十根手指就能數得過來，貝貝堅持要去德國接受特殊教育，為將來深入研究理論物理打基礎，而她就讀的那間學校又是全封閉式，就算顧嵐飛去德國也不見得每次都能見到她，貝貝也只有每次過年才會回中國，陪mama一起過年，顧嵐想她想得都要走火入魔了。

    “寶貝兒，mama知道你學習壓力很大，可壓力再大也要把身體放在第一位，知道嗎？”

    “學校有專門的營養師，隨時監控我們的健康狀況，您不用擔心?！?/br>
    顧嵐摸摸屏幕上女兒的小臉，不滿道：“我聽說他們都不把你們當小孩子看的，根本不會管你們這么小能不能承受那么大的學習壓力，也不管你們是不是累了需要休息，寶貝兒，不要為難自己，覺得累了就告訴mama，大不了咱們不在那兒念了，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學校，還那么遠，mama真想你現在就回來?！?/br>
    貝貝沖他一笑，但沒接話茬，她之所以跑這么遠在這樣一所封閉式的學校念書，為的就是讓母親能沒有壓力和約束地享受他自己的人生，如果因為“想念”就放棄這一切，豈不是前功盡棄嗎。

    學校允許通話的時間只有半個小時，顧嵐覺得還沒和女兒說幾句話，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貝貝就要下線了，他最后叮囑道：“身體第一，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休息，不要只顧著學習，知不知道？”

    貝貝乖乖答應，通話終止。

    顧嵐放下手機，抱著軟綿綿的大抱枕，心里滿是失落和愧疚。

    天色將暗，晚霞滿天，幾只鳥兒在天空展翅飛翔，游泳池內水波蕩漾，濕潤的氣息圍繞在顧嵐身旁。他能隱約聽見繁華的街道上此起彼伏的各種聲音，充滿了nongnong的人間煙火氣，天穹一顆明亮的星星在云中閃爍。

    顧嵐晃晃腿，那是什么星？

    他打算去買一架天文望遠鏡放在家里，可以看星星。

    氣溫慢慢降低，顧嵐想起來，今天王超出門的時候說晚上要出去吃飯，翻過手機一看，再不走就晚了。

    出去吃飯也有保鏢跟著。

    顧嵐在路上給王超發微信，【我能不能只要一個保鏢啊，每次出門都這么大動靜，弄得我都不想出來了】。

    王超：【不能】。

    顧嵐不高興地放下手機。

    不過，他也能理解，這幾年來發生了不少次有驚無險的綁架事件，有一回他都叫人給捆成粽子扔進面包車，差點被綁走，要不是這些專業的保鏢，很可能他現在命都沒了。

    王超沒明說，不過他知道，這都是顧輝干的，顧輝做了那么多傷天害理的事居然還堂而皇之在D省做他的一把手，真令人作嘔。

    顧嵐猜測應該是有地位更高、能量更大的人把他保下來了，至于這個人是誰，顧嵐百思不得其解。他對顧輝仍然是恨的，顧輝不僅折磨了他，還差點害的王超沒命，只是他再也不怕顧輝，大不了玉石俱焚。

    比起他自己，顧嵐覺得王超看似沒說什么，但心里一直沒放下這件事，顧嵐不經意間看到過他的郵件，察覺王超換了一種方式對付顧輝。他沒問，王超也沒說，就像這事兒不存在一樣。

    顧嵐給王超發了顆心。

    這頓飯照例又是包場，整個餐廳只有他們倆人。

    顧嵐又別扭又不自在，這間餐廳這么大，這么多張桌子，現在只有他們這一桌客人，真讓人別扭，可坐在他對面的王超顯得從容極了，正神色專注地切牛扒。

    顧嵐沒胃口，吃不下去，索性一手托著下巴看王超。

    王超一身正裝，袖扣、領帶夾一個不落，頭發也讓造型師給弄得一絲不茍，顯得英俊又帥氣，還有點高高在上的斯文敗類氣質。顧嵐隱約記得他今天是去參加了一場慈善拍賣會，呵，有必要弄得這么夸張嗎，又不是去相親。

    顧嵐撅著嘴，說：“冉含光不是念完書從美國回來了么，今天宴會，他應該也去了吧，你有沒有遇見他？”

    王超放下刀叉，擦擦嘴巴，十指交叉，看向顧嵐，說：“嗯，遇見了?！?/br>
    “老情人重逢，想必心里有很多感慨吧？”顧嵐知道自己說這話顯得不太體面，拈酸吃醋的，一點風度都沒有，畢竟王超都說過他和冉含光只是過去式，可發了霉的糖炒栗子畢竟還是糖炒栗子，萬一王超哪天又想起來當時的滋味怎么辦，他拿著腔調說：“我可不是不講理的人，只是關心你的社交?！?/br>
    王超沖他抬抬下巴，說：“再不吃就冷了?！?/br>
    “我不餓，吃不下去，你替我吃?！?/br>
    顧嵐說完就把盤子放到王超那邊，自己晃晃高腳杯喝了點紅酒，王超沒嫌棄那份兒牛扒是他吃過的，毫不猶豫就吃了起來，他心里有點高興，可沒一會兒，他反應過來，王超又在轉移話題。

    顧嵐有心再問幾句冉含光的事兒，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這件事，他又怕王超覺得他太小氣，他心里也覺得王超既然愿意為他做這么多事兒，應當不會再在外面亂搞，再說現在除了王超去工作他們倆幾乎形影不離，他也沒那么多時間去和冉含光重溫舊情吧。

    不過這也說不準，從前王超不也答應過他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不亂來么，結果還不是和冉含光上了床，還在他面前眉來眼去的，誰能保證這樣的事兒不會發生第二次呢？顧嵐越想越覺得生氣，可現在什么都沒發生，他也沒有任何證據，沖王超發火也沒有理由，只好把酸水都往肚子里咽。

    王超看著顧嵐變來變去的臉色，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沒出聲解釋或者否認，顧嵐這個人，還是別讓他太胸有成竹的好，不然他又要提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要求，肆無忌憚地來挑釁他了。

    王超三下五除二吃完顧嵐的那份兒牛扒，端起酒杯喝酒，一邊望向窗外燈火璀璨的夜色，喉結滾動，咽下一口醇香的酒液。

    顧嵐喃喃道：“王超小朋友，你越老，越有味道?！?/br>
    王超扭頭看他，挑挑眉，說：“我很老嗎？”

    顧嵐抿抿唇，樂道：“是夸你越來越帥，不是真的說你老。我比你還大好幾歲呢，臉上都要長皺紋了，真煩人?！?/br>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兒真的快要有皺紋了，時間就是這樣，會通過各種方法在人臉上留下痕跡，活的越久，痕跡越多，他真怕自己有朝一日老得不成樣子，那他在王超面前還有什么底氣可言。

    顧嵐暗暗決定要好好做保養，不能再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王超道：“人都會長皺紋，這是自然規律?！?/br>
    顧嵐翻個白眼兒，說：“別人會，我不會，我的目標就是五十歲之前臉上不長一點兒皺紋。從明天，不，從今天晚上開始，我就要好好兒保養我這張臉，絕對、絕對不要變老，變難看?！?/br>
    王超聳聳肩，不以為意道：“隨你?！?/br>
    顧嵐聽了，哼道：“還有，你以后不要打扮得這么招蜂引蝶的，像什么樣子，你是企業家，不是夜店牛郎，弄這么好看圖啥啊，小心別人說你談生意靠的是臉不是能力?！?/br>
    王超持著酒杯的手一僵，顧嵐說他是什么，牛郎？

    “我看你這張嘴越來越沒遮攔了?！蓖醭穆曇衾淅涞?，像是有點兒生氣。

    顧嵐咬著高腳杯薄薄的杯壁，朝他嘻嘻一笑，“要不要懲罰我呀，大寶貝兒?！?/br>
    餐廳燈光打得很好，把顧嵐原本就漂亮的臉蛋兒照得更妖孽，他雌雄莫辨的容貌熠熠生輝，笑得張揚又肆無忌憚，看上去就像是成了精來吸人血的花妖，涂了深色口紅的嘴唇和杯中紅酒交相輝映，也說不出哪個更美。

    王超狀似不為所動，連眼都沒眨一下，更別說更明顯的反應了，不過，這么些年了，顧嵐還能不了解他嗎，王超這個人一貫“表里不一”，喜歡“裝腔作勢”，不喜歡讓人看透他心里的想法，都愛他愛得愿意為他去做手術了，還總是裝出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除了在床上對著他的rufang的時候，很難讓他說一句軟話。

    顧嵐放下酒杯，問：“回家嗎？”

    王超淡定地起身。

    顧嵐讓他逗得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腰都直不起來了，這個王超，怎么這么可愛啊。

    笑了半天，顧嵐終于停下來，見王超臉都要黑了，過去親昵地挽著王超的手臂往外走，嘴里小聲地說：“我之前定了一身很漂亮的……回家穿給你看，好不好，大寶貝兒？”

    王超道：“我是牛郎嗎，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br>
    顧嵐捂著肚子，難受道：“別逗我笑了，再笑真的要疼死了?！?/br>
    二人逗著嘴，離開餐廳，在保鏢們的簇擁下上車，三叉戟緩緩啟動，幾輛車前后離開。

    一個年輕人呆呆地站在餐廳門口，看著漸漸沒入萬點燈火的汽車，半天沒動。

    他算什么？別人生活中的調劑品嗎？

    終究……只有那么一點緣分啊。

    年輕人攥著拳頭，終于轉身，大步離開這個傷心地，要去過他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