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報幕員介紹完節目，退下去。周瞳跟著秦景上了臺。

    一年多，他們早就攢底了。此時是晚上8點多，他們是最后一對兒。大部分觀眾等到現在，就是為了他們二位來的。

    他們這一亮相，掌聲叫喊聲就嘩……地響了滿場。

    景瞳二人一起鞠了個躬。

    秦景：“各位晚上好！我身邊這位啊，名叫周瞳，周老師人家呢，相聲說得好，藝術水平高??！”

    周瞳：“嗯?！?/br>
    秦景：“嘿，您就認了是吧？夠謙虛的！”

    周瞳：“對！”

    秦景：“好。說到相聲啊，我和你們還是半個同行呢！”

    周瞳：“什么？什么意思？您不是說相聲的？”

    秦景：“嗯，不是！”

    周瞳：“哦——您聽過秦景那個臭不要臉的嗎？”

    秦景：“啊，你說那個古往今來都少見的美男子嗎？聽說過，他不是您搭檔，怎么今兒沒見著？”

    周瞳：“啊，我也想問您呢！咱先別管別的了，怎么著，您不是說相聲的，那您是干什么的？”

    秦景：“哈哈哈！我啊，唱戲兒的！戲子兒！”

    周瞳：“什么？”

    秦景：“怎么不懂呢，唱戲兒的！”

    周瞳：“哦，那，您都會什么呢？”

    秦景：“生旦凈末丑，神仙老虎狗，擦桌子掃地，給師傅倒尿盆，給師娘奶孩子，都～～～可以！”

    周瞳：“來，那您給我現場表演一下最后那個！”

    觀眾：“來一個！來一個！”

    ……

    入活。

    表演的是，不懂戲裝懂的逗哏吹牛皮，碰到了懂行的捧哏，讓逗哏唱一段兒，逗哏連詞兒都不會，被戳破這么一個事兒。

    周瞳從小戲校學的，嗓子又倍兒亮，到他唱的幾句，臺下叫好聲不斷。

    本來這場雖然周瞳狀態不好，但收斂心神完成得很不錯，可壞就懷在，他們這場有一些動作比較大的表演，周瞳這腿肚子還軟著。所以，說到一半，該周瞳踢秦景的時候，秦景沒被踹到，反而抬腿的周瞳一個趔趄倒在臺邊，差點掉下去，幾個前排坐的女孩都嚇得去扶。

    秦景轉身也嚇了一跳，但節目還得繼續，“報應嘿！讓你踹我！”

    周瞳的臉紅了一片，嘴里接著話，裝作若無其事，但他大腿內側的水褲已經濕透了貼在rou上。

    他不敢想，那水漬，有沒有洇上外面的大褂……

    戰戰兢兢說完節目，鞠躬下臺，周瞳快步拿了衣服就要奔廁所。

    “嘛去？”秦景解著扣子，“不一起回家嗎？”

    “不是，我就換個衣裳?！?/br>
    “這兒……不能換？”

    “我正好去個廁所……”

    秦景轉過身，正看見小孩有些為難的表情，他僵硬了一會兒，輕輕應了一聲，“哦?！?/br>
    周瞳如蒙大赦，趕緊跑去廁所。

    他沒想到zigong里的東西，會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出來。

    剛才他抬腿的一瞬間，小腹一陣抽搐，股間就濕了。

    也許是因為之前和他景哥的互動？

    拿紙巾沿著小腿向上擦拭，廢了好多紙，才把自己收拾妥當。內褲是完全不能穿了，只能掛空襠套上牛仔褲。

    出廁所時，不小心，差點撞上一女孩。

    “不好意思，您沒事兒吧？”周瞳扶了那有點胖的姑娘一把。

    對面的女孩一笑，“啊，沒事兒！您下班要回家了？”

    周瞳點點頭，“那，回見？”

    “周老師，您不知道，我太喜歡您了！只要有您節目，我逃課都得過來！”那一看就活力十足的小姑娘激動得不行，“您有印象嗎？”

    周瞳點點頭，“嗯?！?/br>
    不過他沒想到，她是為了自己來的。

    他有點興奮，畢竟這是他第一個所謂的粉絲。接過她的筆，在她的筆記本上簽上自己的名字，周瞳想想又在名字旁邊畫了個笑臉。

    女孩想要合影，肩膀相觸的時候，秦景正拐過來，一眼看見小孩正和那個女人挨著，笑得燦爛，在自拍。

    終于，還是，遇到了。

    之前秦景還只是覺得這女孩有面熟，畢竟十幾年后的她早已減了肥，美了白，和現在大相徑庭。

    一堵無形的墻擋在他和那兩人中間，秦景緩緩吸了一口氣，徑直走過去，假裝沒有看見他們。

    剛才，小孩連換衣服都不肯在他面前了，他不知道，現在過去，會不會激化他們之間的矛盾。

    只是，如果……

    如果，周瞳仍要喜歡上她怎么辦呢？

    她是哪個學校的來著？

    或許，他能雇傭一個群演去追求她嗎？

    秦景快步往外走，直接攔了一輛出租車離開。

    他知道今晚他不能回家。

    會失控的。

    會傷害小孩。

    會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周瞳看著秦景從他面前走過。他怕景哥誤會，趕緊避開女孩，但秦景壓根兒就不在乎他們，就只是走了。等他追出去，正好看見秦景的出租車開走。

    他也趕快搭上車，讓司機跟著前面的車。

    “前面是你愛人？”司機大叔拿眼一看周瞳這個狀態，就猜到了劇情。

    周瞳沒回話，眼睛盯著前面的出租車，就怕一眼看不到，就跟丟了。

    “抓小三兒？”

    周瞳頓了頓，“您能不能稍微安靜一那么一點兒？”

    “成，成，我閉嘴！”

    司機一安靜，周瞳注意力又全回到他景哥身上，正巧，秦景在一家酒店前下了車。

    “為什么沒回家？”周瞳一邊盯著他景哥進去，一邊付了錢下車。

    “小伙子，要我說，您還是回家吧。一會兒要是真看見了，過不過了？要是還想過，怎么下這臺階？”司機大叔最后嘆了一口氣。

    站在玻璃墻外，周瞳看著他景哥身后跟著一個長發穿短裙的女孩兒。

    心里頭發慌。

    他掏出手機，在【哥哥】兩個字上按下去。

    不多時，他景哥接起電話。

    “景哥，你不回家了嗎？”

    手機里小孩的聲音有一點大，秦景聽著他的聲音，心底的酸澀又混入了些蜜汁。

    他家孩子，還是想著他的。

    秦景示意身后的女演員別說話，“我有點事兒，你早點睡覺，好好休息?！?/br>
    “那你什么時候回家？”周瞳追問著。正說著，秦景和剛才那女孩又重新出現在大廳，并且往周瞳這邊走過來。隔著一層暗色玻璃，周瞳正好能看見那女孩漂亮的帶著眼淚的臉。

    “我今天先不回去了……有幾個鏡頭不行得補拍?！?/br>
    玻璃里頭，秦景擋住了手機話筒的位置，跟那女孩說了什么，那女孩哭哭啼啼拉扯著秦景的袖子。

    秦景表情無奈，拍了拍女孩的肩膀，之后又說了什么，女孩放下了手，不哭了。

    “那你現在在干什么哥？”周瞳忍著酸澀問。

    秦景指了指沙發，那女孩老老實實坐進沙發里。這才轉頭繼續說，“我在工作，還忙著，先掛了吧瞳瞳?！?/br>
    “好……”掛了電話，周瞳想起司機大叔的話。

    臺階……對臺階，我沒看見，我什么都沒看見。我要回去，我要早點睡覺，好好休息。

    但是……憑什么啊……

    為什么??？

    從來被秦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周瞳，被秦景如此對待，委屈不解又恐慌。

    又看他和那漂亮苗條的女孩上樓去，周瞳整個人都僵硬了。

    為什么我喜歡你了，你又不喜歡我了？為什么凌晨上你才從我身體里出來，晚上又能去給別人？景哥才一天的功夫，就變心了嗎？

    還是，你以前……就是這樣發泄欲望的？

    周瞳越想越覺得難以接受。

    他想回家。

    他用抖得不行的手給母親打電話，然而響了一聲鈴以后，他卻又掛斷了。

    他根本沒法跟他媽開口說這些事。他怎么跟mama說他分化成omega？他怎么說他勾引了自己的搭檔標記自己？他怎么說標記了他的alpha外面有別人？

    怎么辦？他能問誰？

    以往，他遇到事情，能想到的，就是現在酒店里的這一個。

    樹影斑駁，許久之后，周瞳拖著麻木到一動就針扎一樣疼的腳，緩緩挪到酒店大廳里。

    “先生，您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到您？”前臺值班小姐的聲音清脆，周瞳被這聲音一問，也卡住了。

    他忽然有一種沖動，他想要沖進秦景房間。

    但，他進去了干什么呢？

    鬧？

    像網上正室抓小三兒的那種視頻，打那姑娘，再抽秦景？

    他做不出來。而且……他用什么名義呢？早上，他景哥說的很清楚，只是互相解決情熱而已……

    那上去還有什么必要嗎？

    “您是需要房間嗎？”前臺小姐又問。

    周瞳看著她，她看著周瞳，周瞳又看回去，半晌，他才嘶啞開口，“我，未婚夫在樓上?！?/br>
    對面的姑娘馬上明白了他什么意思。雖然同情，但她們有規定。

    “不好意思先生，我們不能隨意透露客人信息?！?/br>
    周瞳點點頭，指了指大廳里的沙發，“那，我可以在這兒坐一會兒么？”

    “當然可以，您請隨意?！?/br>
    吹了將近一個鐘頭的冷風，他知道他應該回家，洗個熱水澡。

    但，他做不到。

    他家哥哥，還在樓上。

    他的腿不聽他的。

    他知道秦景愛他的時候，他被秦景小心翼翼，珍惜得不能再珍惜地標記時，秦景為了他割腕自殺時，他絕對想不到，變心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他想笑，扯出個諷刺的扭曲的笑，嘴角不能控制地又墜下去。

    疼。

    非常疼。

    在失去秦景的現在，周瞳才終于確定他是喜歡秦景的。是那種喜歡。

    他渾身癱進沙發里，皮rou像是在冰窖里，手腳凍得冰涼，嘴唇直抖。胸腹內卻被灌進了辣椒水，火燒火燎，又疼又熱。

    回家吧，回家吧，給自己一個臺階。這么對自己說了一遍又一遍，然而，他動不了。

    仿佛，他的身體整個的隨著他的世界觀，一起坍塌崩潰在這個軟軟的沙發里。

    秦景不是別人。

    不止是一個標記了他的人，也不止是一個他喜歡的人。

    于他，秦景有太多的身份。

    每一個，都深深影響著周瞳。

    每一個，他都不想失去。

    他不太清楚自己有沒有睡著，腦袋從秦景親口告訴他在工作時，就被攪和成一灘漿糊。

    模糊中，他的意識又是一陣眩暈，再睜開眼睛，他發現自己懷里抱著一個軟綿綿的小孩子。而人群后面的船邊，有一個跌跌撞撞的人影……

    這……不是，不是他上次做的那個夢嗎？只是，這次他上了自己的身。

    對，他有身體了！他可以阻止秦景跳下去！

    然而，很快他發現不對。他不能控制這具身體。所以，他還是眼睜睜看著秦景翻下了海。

    “哥哥?。。?！”周瞳尖叫著，把孩子往他媳婦懷里一塞，就猛地躥出去，可哪能來得及呢？

    一個朋友把他死死攔住，“你清醒一點兒！讓船員下去！你哪會游泳！”

    幾分鐘后，秦景被兩個船員帶回來了。

    他打理得整整齊齊的西裝扣子都被拽掉了。那梳好的頭發也全貼在頭皮，海水把他臉上的妝洗掉，露出那張蠟黃死白的臉。

    17歲的周瞳被30歲的周瞳禁錮在身體里，看著30歲的自己跪著爬過去，聲音都嚇得出不來。

    船上的一個賓客是外科大夫，給秦景做了30分鐘心臟復蘇，但完全沒有反應。

    雖然沒說出來，但大家都明白什么意思了。

    周瞳不管大夫怎么說，學著大夫的動作，不停地按著他景哥的胸膛，對著他景哥的嘴吹氣。

    到最后，他跪伏在他景哥胸前，17歲的周瞳聽見他絕望如野獸一樣的嘶吼。但讓他在意的，還是那些小花兒。

    秦景白色襯衫上沾染的黃色的小花兒。

    那不是一點，有很多，甚至去救他的船員身上都沾染著。

    17歲的周瞳想，那海里的波濤之上想必飄散著更多吧？

    但是沒人關心沒人在意這些莫名其妙出現的花。

    就像秦景這14年渴望而不可得的愛情。沒人關心，沒人在意。甚至就連被暗戀的人，因為太久了，也習慣了。

    這個現在慟哭著的男人，肯定知道秦景愛他。17歲的周瞳想，這個30歲的男人，肯定知道秦景愛他，愛了14年。

    然而，他居然能如此歡喜雀躍地邀請秦景去參加他兒子的滿月宴。

    之后的幾天，30歲的周瞳都在恍惚狀態。這一天，他跟妻子說要去上班以后出門了。但17如歲的周瞳發現，這不是去劇場的路，那方向……是秦景家。到了樓下，周瞳打秦景的電話，“哥，我來接你去上班。你什么時候下來？”

    那邊說話的是秦景的助理白立。

    白立：“周老師……”

    17歲的周瞳聽見白立沙啞的聲音。這幾天，都是他在配合師父以及律師安排秦景的后事。

    “周老師，正好老板要給您點東西……您直接上來吧?！?/br>
    白立在電梯口等著周瞳，一打開電梯，他摸了把臉，對周瞳點了點頭，“周老師?！?/br>
    他對著有些發愣的周瞳遞過來一串鑰匙，和一個文件袋，“景哥把這房子留給您了，密碼您知道。還有車庫里的三輛車，這是鑰匙。還有……景哥的病歷，是保險公司打印送來的?！?/br>
    白立說完，又揉了揉臉，“那，我就先回去了?！?/br>
    走之前，他又回過頭，對著周瞳嘆了口氣，“這房子……景哥走那天什么樣，現在還什么樣……我還沒來得及叫保潔?！?/br>
    30歲的周瞳呆坐在門口許久。

    天都黑了，他才起身進門?？蛷d一如既往的干凈，整潔。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地上好多干枯的小桂花。越到臥室，地上的花越多……

    他想起白立說的病歷，從文件袋里翻出那幾張紙。

    花吐癥……

    暗戀……

    吐桂花……

    哈……

    “哈哈哈……”突然周瞳狂笑起來……笑得眼淚鼻涕一起流。

    笑到最后沒了力，他爬到臥室門口……一打開門，一股桂花的淡香逸散出來。

    這是秦景在這個世界最后遺留的信息素。

    男人顫顫巍巍扶著墻站起來，打開臥室燈。

    燈光一閃，再睜開眼睛，男人又慟哭著跌坐下去……

    床上……到處都是染著血的桂花，一堆一堆的，枕頭上還全是血跡。那都是已經變成黑褐色干枯了的血。

    手腳并用地爬上床，撲在那張藍色的床上，把自己的臉挨著那些血和花，男人咬著被子，把聲音悶住，只剩下后背一抽一抽。

    這時，17歲的周瞳終于掙脫出了他的身體。周瞳不可憐他，只是看不起他。

    然而轉念一想，誰又比誰高尚？

    他自己不也一樣？

    不是卑鄙……是可悲。是活該。如果非得等到失去了，才懂那多珍貴，是夠可悲的。

    正睡著，白立被工作室的宣傳打來的電話吵醒。

    “立哥！老板……又上熱搜了！”

    白立一聽熱搜，瞬間清醒，職業病讓他的腎上腺素極速分泌。

    打開微博，熱搜上，秦景空降第一。

    1 秦景 暗戀的對象 8981571 暴！

    ……

    6 周瞳 4094701 新

    ……

    13 花吐癥 2110035 新

    ……

    白立看見熱搜的名字之后，才真正清醒過來……老板，已經死了。

    他點進熱搜，看了一會兒，無非是感嘆秦景長情專情，感嘆他一個大明星，一個這么帥的一個男人居然會有人能拒絕他。

    “睡吧……沒關系?！卑琢⒋蚧亟o宣傳，“這個熱搜不用管了……”

    第二天，30歲的周瞳從秦景床上醒來時，突然咳嗽起來。

    17歲的周瞳盯著他的嘴，然后看到了一朵嫣紅的小花，隨著咳嗽的氣流飄落在干枯的桂花堆上。

    男人伸手，捏起那朵花……

    “呵……你慢點走，等等我?！?/br>
    慢慢失去意識，再醒來，周瞳看到了退房下來的秦景。

    仿佛在夢里過了一輩子，周瞳身子累得起不來?？匆娝绺缤Π蔚谋秤?，周瞳一時半刻居然只是想看著他。

    就這么看著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