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秦景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清醒著。

    晚上補拍了酒店里的鏡頭，投資人推薦的女演員，遲遲找不到狀態。他耗費了許多時間，才讓她懂憂郁和皺眉的區別。天已經亮了，演員和工作人員剛撤沒多久。

    他困得昏昏的，但是睡不著。

    酒店過軟的床，讓他有種一直在下陷的錯覺。

    昨天，小孩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聽見那邊車來車往，聽見那邊風聲呼呼。

    周瞳說他要睡了，但那時他沒在家。

    在哪？

    為什么要問自己回不回家？

    自己現在如果回家，會遇見什么？

    不，不至于……

    周瞳害羞得很，對這事兒也認真得很……不至于第一次約會就……

    可是，怎么能確定這是第一次呢？

    雖然比另一個世界早得多，但，那才是小孩喜歡到愿意結婚生子的人呢。

    也許，因為自己的蝴蝶效應，他們更早就在一起了呢？

    秦景睜開眼睛，直直看著頭頂的那一小塊天花板，試著讓心臟別跳得那么快，試著讓自己別呼吸得那么深，試著讓揪緊的胸腔別疼得那么厲害。

    現下，他有兩種選擇。一，徹底放棄，放周瞳自由。二，捏造小孩精神病的診斷，利用“omega保護條例”將他軟禁在家。

    第二個選擇，其實是他一重生回來，就準備好的。

    但是……事到臨頭，秦景發現，他不舍得。

    他的愛或許是錯誤的，或許是齷蹉的，但，他愛的那個人，是值得的。

    秦景永遠希望周瞳好。

    即使，他不屬于自己。

    這么想著，秦景很想問問老天爺，干嘛讓自己回來呢？

    是不是老天爺太瞧得起自己了？

    他如果能狠得下心來，上輩子也不至于因為周瞳是beta，想要普通的伴侶，正常的生活，就這么十四年如一日地克制自己。而且，到最后，他才知道，這個beta還是個假的。

    到頭來，還是什么都沒能改變。

    周瞳不愛秦景。

    他知道了。

    他明白了。

    可是，喜歡這件事，不可能說放下就放下啊。

    他真想念那股子檸檬蜜水的甜味兒。以后，就可能沒有機會再聞到了……

    天快亮了。秦景還是毫無睡意。

    以往經歷過的疼痛，回憶起來，居然都變得甜蜜。

    他卑劣地想，如果能讓周瞳也嘗嘗這種愛而不得的痛，該有多好。

    哪怕就只有他所能感受到的百分之一，也好。

    哪怕就只有一秒鐘，也好。

    他不想就這么孤獨的開始，又這么孤獨的結束。

    給他一丁點回饋，可以不可以？

    實在忍不住了，死心也讓他親眼看見吧。他也不睡了，爬起來，在鏡子前仔細洗了臉，刷了牙。又好好捯飭了一下頭發。

    再一看鏡子，嗯，挺精神。

    盡量給自己留點體面吧，秦景想。

    退房的時候，秦景注意到，前臺的小姐不時就看向大廳，被綠植擋住的沙發，縫隙里，能看見穿著牛仔褲的半條腿。

    這看得姑娘錢少找了他一百多。

    秦景走出去了幾步，才發現錢不對。

    “非常抱歉秦先生！”

    “對不起，都是我的疏忽……”

    前臺小姐一再道歉，秦景搖頭，“您經管著錢，還是應該認真點兒。那坐著的是您男朋友？”

    “不是不是……嗯，那邊那位……”前臺小姐很小聲的跟秦景解釋，“他找他未婚夫，從昨天晚上10多點坐那兒，到現在動都沒動一下，我怕出問題。所以……您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投訴我?！?/br>
    秦景點點頭。

    omega是弱勢群體，稀少的男性omega因為歷史和傳統，又是弱勢中的弱勢。古代曾經明令禁止男性做嫡妻，雖然現代已經沒有這個限制，但男性omega的社會地位還是比較低。

    所以，秦景能理解這個前臺工作人員，來酒店找自己未婚夫，但卻不敢鬧起來的男O，有一定的概率會自殺。

    往外走的時候，可能是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秦景不禁多看了那沙發里的人幾眼。

    那人整個陷進沙發里，臉藏在衛衣的兜帽之中，只能隱約看見那半個圓圓的下巴。

    ?。。?！

    ?。?！

    一時間仿佛世界都在倒轉。

    秦景感覺到眩暈，奪目的光越過視網膜直接照在神經元上。

    這個世界，如果有一件事，秦景永遠不會弄錯。

    那一定就是，周瞳的模樣。

    那是他的周瞳！

    昨天晚上……他十點就在這兒……

    一句“麻煩退房”，讓剛從夢境里蘇醒的周瞳看見秦景，他哥正在和前臺小姐說話。

    他身邊沒有別人，周瞳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早已經走了。

    但沒看見，他感到松了一口氣。

    眼不見為凈。

    這一刻，夢里疲憊不堪，心臟疼得麻木周瞳，只是看著秦景挺拔頎長的背影，都感覺到安慰。

    他不想要答案了。

    現在這樣就挺好。他們住在一起，他景哥會是他孩子的父親……只要生了孩子，秦景就不會離開他們的家……秦景不會死，他也不會死。

    這么想著，周瞳努力蜷縮起自己，不想讓秦景注意到。

    但事與愿違。

    他景哥轉過頭朝他看了好幾次，最終頓了一下，踉蹌著走到他面前。

    昨天噴得遮蓋劑已然失效。

    秦景這么近，肯定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聞到他不舍得弄出去，卻流了滿腿的jingye的刺鼻的味道……

    羞恥得面皮guntang，周瞳掙扎著從沙發里坐起來。頭暈得嚴重，一動就感覺惡心。

    “瞳瞳……”他哥哥走到他面前，樣子十分驚訝。

    不擅長處理這種情況，周瞳轉開視線，“隨意走走……”

    這謊撒得太敷衍了。

    秦景蹲下去，握住他的手，“你……是特意來找我的，昨天就跟著我來這兒了，對不對？”

    “不是?！?/br>
    倘若昨晚是世界末日，那現下的周瞳就是世界重生的創世神。他跟前臺小姐說，來找他未婚夫。他甚至一夜都等在樓下。秦景如若這時候還不明白小孩的心，他就應該蠢死。

    “你……是不是看見我和一個姑娘一起上樓了？”

    “沒有……我沒看到，咱們回家吧?；丶野伞?/br>
    周瞳搖了搖頭，“哥，我難受，咱回家好嗎？”

    秦景強壓住哽咽，心底欣喜若狂，握住小孩冰涼的雙手，摸著周瞳的臉頰，“那是劇組的女演員。昨天晚上我們是真的在補鏡頭。給毛不易拍MV。你不相信可以去看看我們拍的?！?/br>
    “景哥……”

    秦景低頭，去吻小孩那顫抖的手指頭，“昨天，我看見你和那個女孩靠在一起，我以為……”

    “我害怕你喜歡別人，我也害怕我控制不了自己，傷害你。因為我……我愛你。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愛你……”話到了最后，眼淚溢出來，哽咽也再忍不住，秦景把額頭抵在小孩的手上，全身發抖，蹲不住，只能跪下去，無聲的流淚。

    太久了。

    太久了！

    當絕望已經成為常態，突如其來的回應，反而那么不可思議。

    秦景緊緊抓著周瞳的雙手，就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確認小孩的存在。

    眼淚迅速濕了周瞳膝蓋上的布料。周瞳被他景哥傳染，也紅了眼睛。

    他想抱住秦景，但他景哥實在握得太緊了。那種絕望之中誕生的渴求，灰燼之中生出的希望，周瞳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把自己的臉附在他景哥耳側，輕輕貼著，再一點一點用嘴去觸碰他的側臉。

    “哥哥……我也愛你……”周瞳輕聲在秦景耳邊開口，接著被他景哥猛地按進沙發靠背里，堵住了嘴，含住了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