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藍色的海水涌過來不時淹沒窗口拍打出白色的浪花，又退去在窗戶上留下模糊的水痕。

    張宗彥貼在艙壁上側臉看窗口，隱約看到外面黑漆漆的天空，陰云積聚成流轉的漩渦狀的氣柱接連海天，天上電閃雷鳴，漩渦氣柱那一片的空間似乎有異，原本對向是有一個島嶼的，現在島嶼的一半被半透明的漩渦氣柱遮住了不見一點蹤跡，只突?？吹靡姲雮€，他心里一沉，這情況……不妙啊……

    金庫大叫著沖向張宗彥。

    張宗彥連忙閃開。

    只見金庫沖過來后兩腿并攏直著身體猛往上一蹦，奈何身高不夠，沒能夠到窗戶的高度，再蹦，方向偏了，只夠到一個窗戶角，又蹦，船起伏了一下，他整個人都撲到了艙壁上。

    張宗彥默默在心里給他配了超級馬里奧的音效，撲到船艙上的“piaji”也沒落下。

    把自己從艙壁上掀下來之后，金庫揉了揉臉憤憤地理了理衣裳胡子，然后再次憤而起跳，這回終于正對窗戶了。

    “嗷嗷嗷！該死！居然遇上了海眼風暴??！完了完了，這次偉大的煉金師金庫恐怕要栽……我就知道不該聽信那些眼睛掉在錢眼里的船員的鬼話！他們的字我是一個都不能信的??！嗷嗷！這該死的天氣！該死的老天爺奶奶個腿兒??！”金庫一會兒失魂落魄地嘀咕一會兒暴躁地瘋罵，整個人都不太好的樣子。

    張宗彥被這話里蘊含的危險訊息攪得危機感上升了好幾個檔次，但金庫的叫罵又很是有趣，讓他忍不住失笑。

    金庫看到后不免橫眉豎目地瞪他，“笑你奶奶個雞毛??！都死到臨頭了還笑笑笑！”

    “……”張宗彥搖搖頭沒反駁，凝眉細聽。

    上層不斷傳來咚咚的跑動聲，鐵天窗外飄進來驚慌的叫聲和呼喊聲，工具撞擊得乒拎哐啷，繩結繃緊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吱吱聲。

    緊張不安的奴隸們愈發sao動，互相擠壓竊語，鎖鏈聲丁零當啷，而偷渡客們也驚惶不安，頻頻走動仰望。

    突然窗外白光一現，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雷聲，“噼啪??！”短暫失聰后上層傳來驚恐的叫聲。

    “吱嘎——碰?。?！”整條船都震了震，而后風雨交加打在窗戶上，鐵天窗里飄下雨來，不多時上層的雨水就積聚在鐵天窗口子上流成小瀑布，噼里啪啦打在船艙眾人心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習慣了船的顛簸，腳下突然一空——船停了一下，在眾人身形不穩到處攀扶的時候巨大的碰撞聲將人驚得差點魂飛天外。

    “嘶……”艙壁上有細小的裂縫噴出涓涓水霧。

    金庫抬頭看到縫隙，表情一變，哀嚎道：“嗷嗷嗷完了完了……這下要死！”

    要不是防御罩還在，光金庫的瞎叫就能引起動亂了。

    又是一震，張宗彥被撞到艙壁上，金庫被顛到了地上。

    噴水的縫隙又多了好幾處，慌亂的奴隸看到船艙漏水趕緊去堵，但隨著船體顛簸經常捂不住，而縫隙也逐漸在變大。偷渡客們被顛得七暈八素，惶急地胡亂指使那些奴隸，叫罵抱怨，將氣氛變得更糟糕。

    這樣下去不行，這種情況下沒法修船也?？坎涣?。

    張宗彥仔細分辨窗外的島嶼，試圖估算距離。

    不行，太遠了，加上風雨阻力，他的魔力只夠用到一半路程，除非他們有合適的海上運輸工具，比如救生船，小型漁船，或者一塊足夠大的浮木。他的儲物空間里為這次海上出行備了以防萬一的救生衣，但他不能一直泡在海里，就算沒泡殘廢，海里的危險生物也會要了他的命。

    他不能坐以待斃，與其等船沉沒不如先行離開，船體沉沒的時候附近的所有東西都會被卷向船體，那時就不好辦了。

    剛才的碰撞讓船體有些偏移，上面傳來的聲音顯示船員正在努力拉正船的走向，隱約能聽到島、靠近之類的字眼，看來他們也是打著這個注意，這樣他倒是可以省點魔力，他可以等船更靠近島嶼之后再走，但不能等太久，以這個速度，在去到那座島嶼之前船就沉了。

    船艙已經積了一層水，冰涼的海水沒過腳背，涼意爬上身體讓人涼到心里。

    有奴隸絕望地哭出來，哭聲甫一出，許多奴隸忍不住也跟著哭起來，又有一些奴隸開始祈禱，偷渡客們嘴里煩躁地罵罵咧咧喝止他們讓他們不要哭，可是無濟于事。他們似乎覺得即便船艙漏水也要比現在暴風暴雨雷鳴電閃的甲板上要安全些。

    金庫艱難地扒著艙壁一臉苦相。

    張宗彥一把拎起矮人的后領，在矮人想要哇哇亂叫的時候淡聲道：“閉嘴，想活就跟我走?！?/br>
    張宗彥突如其來的冷淡嚴肅讓矮人愣住，但隨即反應過來為了自己那條小命倏地捂住自己的嘴，連連點頭。

    他需要一個向導，也需要一個頂級工程師，而作為同伴……雖然他不覺得自己需要同伴來獲取交流認同排除孤獨抑郁，但心理學社會學是這么說的，所以他還是每次都會照做。

    ……或許還是有點用的吧。腦中依次劃過維特、柯里、斯諾的臉，張宗彥心里一抽，一時暖一時酸一時甜，側頭想了想，有點鬧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了。曾有人說他是披著溫和皮的狐貍，也有人說他看似精明實則在情感上還很幼稚——他當然不認同自己情感幼稚！對他沒有多少了解就敢胡亂妄意揣測他，不是多熟的人也敢說這樣的話，那個人在說了這句話后就被他劃入拒絕交流的黑名單了，他幼不幼稚暫且不去評說，反正那個人的交流方式很幼稚就是了，如果是期望用這樣的方式拉感情談生意，那么無疑是在給自己找麻煩，后來那個人再有邀約他都借口不見了，也不是多重要的人物，隨便派個下屬去處理就行了，省得他太把自己當一回事，還有臉來評判他。

    搖搖頭張宗彥不再去想那些沒用的東西，集中精神施展空間魔法，短距離空間挪移他已經熟練掌握，但帶人還是頭一遭，特別是在這種緊張關頭，不免還是有些擔心出錯。

    余光模糊掃過低沉頹然的奴隸們，張宗彥心里一頓，卻也莫可奈何。他的力量與大自然的力量比起來實在太渺小了，如有能力，他倒是可以順便幫上一把，可惜他現在也弱小得很。

    兩人身形一閃就在船艙里消失了，奴隸們氣氛消沉并沒有發現他們兩個不見了，而偷渡客們也沒有心情關心別人。

    出現在甲板上空半米高的兩人跌落下來發出碰撞聲，聲音在嘈雜的上層并不明顯。張宗彥曲腿落下穩穩站住，只是手里的矮人卻是拉不住直接撲倒在了甲板上。

    金庫哎喲痛叫著爬起來，扶著腰抖著手又是氣憤又是震驚地指著他，“你你你、你是魔法師?。?！”

    張宗彥降調哼了一聲算作回答，眼眸急轉觀察周圍，與他預料的地點相差無幾，就是距離平面高出不少。

    雨水像子彈一樣打在身上生痛，風能把人刮得倒退，濕滑的甲板上漫成溪流的水流倒流下來，船員們正在呼喝著收帆。他們這個角落偏僻，身形被雜物遮擋倒是暫時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金庫嘀咕：“要是他們用上古鉑做的魔法風輪哪還用這么麻煩？”

    張宗彥猜測他說的是以魔力作燃料的引擎螺旋槳之類的東西，無暇理會，瞇著眼去望島嶼的方向，見根本沒有一點靠近的樣子，只能放棄借助郵輪，直接拽著金庫去放逃生船。事發突然，船員們還并沒有發現船艙漏水，還沒有想要離開郵輪放逃生船，于是他們順利地放了一艘下去。

    小小的逃生船與郵輪這艘龐然大物比起來實在渺小得很，在水里不停顛簸似乎隨時都會被淹沒。

    張宗彥把槳扔給金庫，“靠你了?！?/br>
    金庫正縮在搖擺不定的小船里，驟然接到槳聽到這話，驚呆地指著自己，“我？”隨即揮舞著手臂不滿道，“憑什么？那你呢！”

    張宗彥瞟了他一眼，“這種技術性的事情，我覺得還是你做得最好?！?/br>
    金庫這回沒有被輕易說服，還要爭辯。

    “況且我也沒有你那么大的力氣?！?/br>
    金庫被打斷，沒能說出口的話要再次冒出來，“可……”

    “我是魔法師，要攢著力氣在危險的時候施展魔法?！?/br>
    金庫打量他不大強壯的身板與被雨水洗凈變回白皙的纖細手指，郁悶地閉上了嘴。

    張宗彥于是心安理得地一邊看著金庫吭哧吭哧迎著暴風雨搖搖晃晃地劃船，一邊翻揀著身份戒指和空間袋里可能有用的東西，隨手甩出一個半小時時效的隱形空間魔法卷軸，又繼續翻揀，在摸到銀色發絲的時候愣了一下，平靜地移開手，又掏出魔法雨衣甩到金庫身上。

    金庫一下子被雨衣裹成一團粉色，變成了粉嫩嫩的胡子大叔，他看到身上顏色，不滿意地嗷嗷叫著要換個顏色，張宗彥沒理他。

    指南針在手上晃動指針，確定了方向，張宗彥老神在在地等船靠近。

    漩渦柱在島嶼前面，他不確定金庫能劃到多遠，如果沒有到達一半的距離，或許從漩渦進入魔界才是唯一的出路，但天氣如此詭異，進入時會發生什么異常也未可知。

    想著想著張宗彥的思緒又偏移到了那根發絲上，也不是想念，就是想起，然后出了神，意識到不該想之后，張宗彥搖頭甩開腦中思緒，眼角掠過一個黑影躍進海水幾乎沒有水花，只有尾翼上甩出的一串水珠落在海面被涌過來的浪潮吞沒得沒一點痕跡。。

    “啊啊啊?。?！有魚！不是！有怪物??！”金庫揮舞著木槳大叫。

    張宗彥沒看清那是什么，只看到那東西有個尾巴，魚類的，近乎雙葉型的墨藍色尾巴。

    鯊魚？海豚？鯨？

    在這種天氣里出現的怕也不是什么善茬，先離開為妙。

    張宗彥一把拍到金庫的肩上，“走！”手下催動水、風雙系魔法，把小船推動得飛快。

    金庫身體往后一傾，“哇哦哦哦——”聲音還在原地嘹亮未盡，人已經隨船飄出老遠。

    金庫反應過來后大聲抱怨，胡子氣得一翹一翹的，“你怎么不早用魔法？害我累死累活地劃了好久船！”

    “不夠用，到不了?！睆堊趶┑暯忉?。

    金庫懷疑地看著他，疑心只是張宗彥騙他。

    張宗彥不想再解釋，只是集中精神催動船只。

    風雨越來越大，張宗彥甚至不得不付出比正常抵抗多三分之一的魔力與這自然之力對抗，魔力消耗得比他預料得更快，為了節省魔力他放棄了避雨魔法也套上雨衣，臉被弧形的透明面罩遮住大半，只留出鼻子以下的下半部分。

    金庫哇哇大叫為什么他的雨衣是白色的而自己的卻是粉色的。

    風更大了，海浪湍急翻卷，把小船頂上潮頭又扔到海面上，饒是張宗彥不暈船也被顛得夠嗆。

    金庫緊緊抓著船沿被顛得頭暈眼花，嘴里念叨著要死了要死了。

    張宗彥只盡力維持小船的穩定，在一個又一個更大的浪頭里挺過去，風雨太大，海浪把小船像玩具一樣從這只手里扔到另一手里，小船在浪中左沖右突方向經常偏移，為了拉正航向，張宗彥不得不花去更多的魔力。為此他內心焦急，緊緊抓住機會，借助每一個順向的浪頭去靠近漩渦。在這種情況下，他指望不了更遠的島嶼，只能擇更近的選項。

    沉默，長久的沉默，張宗彥在暴怒的天氣與洶涌狂躁的海水里沉浮，海浪從脖頸里倒灌進去把衣物盡數浸透，渾身濕冷，海水把他的體溫攫奪，讓他臉色蒼白嘴唇發青，他甚至忍不住寒冷而發起抖來。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終于看到了氣柱漩渦近處分向形成兩個相反漩渦的海流，久到他終于看到希望，久到他的魔力源開始發疼，久到他快忘了還有金庫在船上。

    金庫突兀精神十足地大叫：“哈哈！到了！快！只要進去海眼里面我們就能到魔界里了??！”

    接近漩渦后風雨變得小了些，張宗彥聽到金庫的話忍不住有些放松緊繃了許久的神經，任由小船隨著海流疾速漂向漩渦。

    “哇！船沉了??！快看??！”金庫驚訝地站起來指著身后。

    張宗彥隨他的話回頭一看。

    那艘載他們來的龐然大物在船員的努力下并沒有走出多遠，現在還是翻了，遠遠只看到船頭高豎在海面上，另半部分已經沉入海里，海面上似乎有一些黑色小點在浮沉，浪潮翻涌不時遮擋住他們的視線。張宗彥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覺，只又轉回了頭。

    一塊漆黑裸露的礁石近在眼前。

    張宗彥心跳都嚇得停頓了一下??！猛然扭轉方向躲過礁石！

    “吭！”另一塊只露出尖角的礁石沒被注意到，在張宗彥發現不對時，船已經被打成兩截了！他們被拋飛出去了??！

    飛出去那一刻，張宗彥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幸好他們兩人上船時就穿了救生衣！

    漩渦流動的速度極快，他們被甩出去很遠。

    再去看金庫那邊，好家伙，他們兩人各自被拋到了相反方向，金庫幾乎是直飛進的漩渦氣柱。張宗彥沒有那份好運氣，魔力又被消耗一空，慌亂間只得拋出一床厚厚的棉被做緩沖。海面也是有水壓的，他從這么高落下去接觸海平面怕不得去了半條命！

    有了棉被墊底張宗彥只是被震得難受，沒一會兒，棉被吃透水變沉，他立刻放棄了棉被獨自掙扎起來，但因為落下的方向不同，反向的漩渦一個勁地把他往外推，他離島嶼越來越遠了。

    回頭望，黑沉的天空下，能完整看清的島嶼在風雨里矗立，比之前明晰許多，但看山跑死馬，他自認沒有那個能耐游那么遠。

    越是遠離漩渦風雨愈大，張宗彥慢慢的體力透支也劃不動了，身上失溫，仰浮著被海流推出去，豆大的雨點打在他臉上他已經感覺不到疼，只是麻木。

    眼角又閃過一條分叉的魚尾。

    張宗彥一凜，用出最后一點力氣遠離那東西的方向，才劃了一下，背后雨衣猛然被鉤住，整個人都被拖到水里去??！

    海水淹沒頭頂，窒息的恐懼漫上心臟。

    要命??！

    張宗彥從空間戒指取出匕首翻身劈向那東西。

    水藻般的長發在那生物妖異俊美的臉側漂浮，張宗彥看到那生物耳上折扇形藍紫色的蹼與下半身從深到淺漸變藍的魚身，還有飄逸如牡丹花瓣的分叉魚尾。

    ……人魚？

    手中的匕首慢了一瞬。

    人魚威嚇地張大嘴露出滿嘴利齒，身上的鰭也大張開，像扇骨穿著艷藍色的薄紗一樣在水中微微顫動。

    張宗彥嚇了一跳，正要先下手為強，手上一痛，匕首脫手，手背上四道細長的血痕。

    速度太快了??！

    今天他要變成這條人魚的盤中餐了嗎？

    張宗彥膽寒地看著人魚大張的能看到里面鮮紅絲狀鰓裂的嘴巴與滿嘴密密麻麻尖利的牙齒，心里生出不甘來。

    不！他要活??！

    不知從哪又生出一股力氣，張宗彥迅速往下脫離雨衣，踢蹬著雙腿逃離這里。

    “咔咔……”人魚看了看手里白色半透明的雨衣，再看張宗彥，毫不猶豫地拋棄了雨衣，像一顆炮彈一樣追了上去，擋在了張宗彥面前。

    張宗彥被這速度驚到，一邊拼命運轉魔力源恢復魔力，一邊想：完了，這次怕是要涼，別說是現在的他，就算是魔力全滿時他也斗不過這條人魚。

    人魚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瞳里沒有一點情緒，歪了歪頭，“咔咔?！?/br>
    語言不通，任他再機辯能言也無用處。

    人魚再次張大嘴，白牙森寒，一副不聽話就吃掉他的可怕模樣。

    張宗彥悄悄握緊手里另一把匕首，期望在人魚吃掉他之前能捅死這玩意。

    人魚沖過來了??！

    事實上張宗彥的手才抬起來，胸腔就猛的受到撞擊，把他撞得牙關都松了松，逃逸走不少空氣。

    太快了！沒有機會！

    ……不，這是個絕好的機會??！

    張宗彥眼神暗沉下來，手中匕首換了個握法，狠狠的，朝著人魚的后心扎進去??！

    人魚似乎完全沒意料到他會反擊，被扎了個結實，痛得不停垂直翻滾，背后的血液彌散了這整塊區域??！

    不敢再補刀怕激怒人魚，張宗彥趁此機會逃走。這回人魚沒追上他，他順利地逃到了水面上大口呼吸。

    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氣柱，近在咫尺，還是不甘放棄，他現在在漩渦最外層了，水流激蕩但他已經可以控制自己的方向，于是繞著海面游劃，計劃游到另一個順向的漩渦里。

    腳腕一緊，尖利的東西抓破皮膚。

    要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