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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輕馬疾,眨眼要消失在林后。白秀才托著鯉魚缽兒,緊跟了幾步,才見她調皮地伸出一只手,招了招。 頃刻間,草地上的露珠都往天上飛。白秀才歡聲大笑。鯉魚被他感染,也笑了起來。 第32章 大火 從山上回來,鯉魚就知道留不住他了。 白秀才時時要往岸上跑,帶鯉魚去看各種新鮮有趣把式。市中作雜手伎的,到晚不絕。踢瓶弄碗、弩子打彈、水戲兒、火戲兒、虛空掛香爐、放炮仗、燒煙火、變線兒、寫沙書、吃針藏劍……鯉魚瞪著兩個烏溜溜眼珠兒,整日仰著脖兒看,白秀才在旁侃侃解說。他時常采買些東西回去,鯉魚也只作不見。 白秀才接了個抄書的活計,常在水仙廟里抄寫。他學了個新把戲,磨上釅釅的一罐墨,墨汁兒便飄到空中,絲絲裊裊,落紙成字。他一筐筐一筐筐背回書肆。結算工錢時,書肆主人瞪圓了眼睛,一把把一把把地給錢。白秀才拿麻繩兒穿銅板,沉甸甸穿了好幾串,竹筐塞得滿當當。書肆主人忍不住問:“官人,你莫不是消遣我的?你準是養了一屋子仆人,日夜不停地抄書呢?!卑仔悴判Χ淮?。 銅板甚重,回去時白秀才的腳步便有些拖沓。 鯉魚道:“說你呆,你真呆。有這一手,何不去變戲法?變這許多字兒,好費功夫?!?/br> 白秀才大笑:“臭魚兒,你知道我呆,還不提醒我?!?/br> 鯉魚突然小聲道:“財禮備得差不多了罷?你什么時候去提親?” 白秀才沉默地走了一會兒,說:“再等等罷,快了?!?/br> 次日,白秀才來到市中。他雇了兩個青壯,從早晨開始磨墨,漸漸有了一缸。顏料一一化開兌好,裝在白瓷碟兒里,五色繽紛擺了一圈。 見人多了,白秀才托著鯉魚缽兒,在架子上掛起了一卷生宣。 他也不吆喝,站到離宣紙五步外,伸出指尖。 一縷濃墨從紙里洇散出來,緊接著是一片淡墨抹開,然后幾弧焦墨跳脫迸現。這是一只活靈活現的螃蟹。 觀者哄然叫好。這塊地方漸漸被人圍了起來。 一抹朱砂柔婉浮現,漸滲漸開,竟成了一條鱗片分明的紅鯉魚。又跳現兩個墨點,成了鯉魚的眼睛。鯉魚快活地在缽里轉了個圈:“秀才,你畫我!” 別處看百戲的人都過來看秀才作畫了??吹娜嗽絹碓蕉??!昂孟∑?!隔空作畫!”“這哪是畫畫,這么快!”“太神了!”“是什么仙法兒?” 一個貴公子不服氣地說:“畫蟲魚不稀奇,你畫個人看看?!?/br> 白秀才笑:“你出三百文,我便畫?!?/br> 貴公子應允了。小廝便從篋中取了匹鵝溪絹,奉到畫攤上。 白秀才換上絹素,揮袖一拂,顏料墨汁齊竄上絹,迅速流動變化。赭、朱、白交滲成紅潤臉色,朱青相溶成深紫羅衣,金絲銀紋浮游其上……吹一口氣功夫,簡直就攝了其人神魂落紙,細微處一一畢肖。貴公子驚訝地探出手,想要摸摸畫卷??僧嬌系念伾S著水分流轉,于是畫中人也探出了手,眼珠微動,好似要摸摸貴公子。貴公子驚得啊呀一聲,連退兩步,才大聲說:“賞!” 周遭的看客早已圍得水泄不通,滿街掌聲如雷。后頭看不清的,還嚷嚷著往前擠。有的爬到了街邊樓上,有的爬到了梯子上,有的坐在樹上,有的還騎到了同伴脖子上。兩個青壯托著大盤子轉了一圈,一會兒就堆滿錢絹。男男女女都推搡著:“畫師,給我畫一張吧!”“我先來的,給我畫!”“搶什么呀!畫師,給我來五張!” 這一日折騰到日暮方罷。白秀才和鯉魚賺到盆滿缽滿,勞累極了,索性就近擇旅店住下。鯉魚早漂在水里睡著了,青瓷缽兒連晃帶搖,它也沒醒。白秀才也一沾枕頭,便睡死過去。 到后半夜,窗外隱隱有些聲音,他也沒聽見。到后來聲響越來越大,遠遠的有馬車輪子吱呀呀地滾,人慌兮兮地跑叫,然后旅店里似乎有只大缸子從二樓砸下地,極響地炸了一聲,有小二大喊:“著火了,著火了,快跑!”旅店里一時無人響應。過了片刻,突然sao亂作一團,樓道和樓梯咯噔咯噔亂響,許多人披發跣足地奔到街上。白秀才把窗子一開,遠處已是一片火海,那火直舔到天上去,天上都是黑煙。這一帶民舍相連,那火舌畢畢剝剝地隨風而掠,很快就要燒到這兒了。 白秀才在臉盆里一蘸面巾,包住口鼻,端起臉盆往身上一倒,托起鯉魚缽兒,拔腳就跑。 街上都是亂跑的人,有的哀嚎哭叫,有的往沒著火的城東狂奔,有的提桶去打水,有的端著盆碗巴巴兒趕去救火。白秀才見旅店掌柜還呆站著,忙推他一把:“還不去請潛火隊!再過一刻鐘,就得燒到你這兒啦!”旅店掌柜忙狂奔而去。他又沖去攔住提著水桶跑的后生:“你拿了桶別人怎么打水?!快勻水給大家,再去打!”又拉住幾個拿空盆跑回來的:“快去井邊接水!”著火的屋外,婦人哭喊著要沖進去:“孩子,我的孩子!”他攔住婦人:“我去看!”他提著孩童奔回來,又催促那倒地哀哭的老人:“還不快走!東西要緊性命要緊?”白秀才來回跑了幾趟,街上便站了幾條秩序井然的長隊。后生打水,井旁的人接了水,跑兩步遞給下一個,一個接一個傳過去,接近火場的人便潑水。初時風小,倒也阻了一時??苫饎輰嵲谔?,頑強地舔了一陣,便借助風勢猛撲過來。這里本來人煙稠密,街巷狹窄,又多酒坊、布店、油鋪、屠戶,庭院亦多有柴薪堆積,觸火便燃,蔓延極速。接近火場的人都快熱悶過去,隊伍一步步被火焰逼退。整個城西都成了一片火海,上空全被黑煙遮蔽。 白秀才眼見不成,決意出手。水珠從他身后很多庭院街巷上飄了起來。井蓋里、水缸里、粥碗里、茶壺里、洗菜水里、馬槽里、水塘里、花盆里、石頭縫里、青苔里……水珠兒紛紛穿過窗牖,穿過柴扉,形成一片空蒙水霧,合為數條水龍沖進火場。 潛火車尚未抵達,老蔣頭就覺得不對了。車里的水活像百十只兔子,撞得車壁咣咣直響。他們在離大火十步處停了下來,此時車內的水聲越發大了,像潮汐一樣。待水龍一安好,里面的水噴薄而出,蜿蜒升起,自動沖向烈焰。李三、趙老十等人不由驚叫出聲。老蔣頭搖手:“莫作怪!該怎樣還怎樣。六兒,快去接應后面的車!” 這時,他看見了空巷里那個托缽的白衣人。詭異的白霧流水般向他淌去,繼而化作數條水龍盤旋舞動,奔涌向前。烈火畢畢剝剝,哭嚎清晰可聞,不時有屋梁坍塌、碎瓦掉落的聲音,那人身畔卻靜如永夜。 老蔣頭轉頭說:“李三!逼近些,我們上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