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嘴邊的血色，最后背起沒打開過的藥箱。

    他搖搖頭，“此人中箭少說已有一日，失血過多，神仙難救，并非讓這位姑娘拍死?！?/br>
    節南立刻屈一屈膝，“多謝大夫還我清白?！?/br>
    老大夫一看節南，對死人臉印象頗深，“是你啊?！?/br>
    節南淡笑頷首，就對一旁少婦道，“夫人可以放開我了吧？”

    少婦咬咬唇，竟不肯放手，“就算人不是讓你拍死的，你喚他馮三，他也是瞧清了你才說出臨終之言，你二人分明交情匪淺，可他一死，你慌張就走，難道不是有不可告人之事？”

    要不是馮三那張慘死的臉尚在眼皮底下晃，節南不想對死者大不敬，定然會笑少婦心眼用得全不是對的地方。

    少婦喊聲夫君。

    年輕男子回過神來，聽妻子復述她的猜疑，就先讓妻子放開手，然后對節南這般道，“姑娘似略通醫術，否則死者大概也吊不住最后一口氣。不過，姑娘不僅同內人一起聽到了死者臨終所言，又認識死者，茲事體大，無論如何要請姑娘與我們一道，去府衙做個旁證?！?/br>
    少婦附和，“不錯，你若不心虛，就同我們去見知府大人，等仵作驗尸，查明真正死因?！?/br>
    “梅清?！蹦凶用碱^皺得更深，對妻子的執拗也頗無奈，“剛才大夫說了，死者傷勢過重而亡?！?/br>
    老大夫這兩日連著讓人挑釁他的醫術，一股氣正出不來，就道，“既然夫人懷疑老夫的診斷，老夫也隨幾位去一趟府衙，看看仵作能否斷出不同的死因?！?/br>
    然而，節南心知男子說得比他的妻要明理。馮三死時，只有少婦和自己聽清遺言，又是求救遺言，自己自然會被當作重要人證。怪只怪，她不該對帶鉤鐵箭產生好奇，又沒察覺事態多嚴重，以至于被牽扯進來，不好再一走了之。

    “我還要趕船?！苯杩跓o力，節南卻也不得不拿來一用。

    “姑娘與我二人同船吧？”男子原來早注意節南從船上跟他們下來，“無妨，我這就去請船家晚些啟程，姑娘放心?！?/br>
    節南暗道這人一雙利眼，她要再推脫，就真成了心虛，于是便答應下來。

    一行人加一尸體，才到府衙，守門衙役居然對年輕男子行禮，直稱宋大人。

    宋姓男子簡言有人命官司，官差急忙進去通傳。

    老大夫就要行禮，“看您年紀輕輕，還以為是正讀書的學子，想不到已經是位大人?！?/br>
    宋姓男子扶住老大夫，謙笑道，“不過剛得八品縣令補，開春才要赴都安聽正式任命，近日攜妻拜謝恩師，順道一游，仍算布衣，老人家無需多禮?！?/br>
    節南心中不奇，因那對夫妻倆適才表現得與尋常富家不同。宋姓男子，思慮縝密，目光獨具，言行不凡。即便是那個叫梅清的少婦，雖說魯莽了些，亦有股子巾幗不讓須眉的直爽之氣。

    這時，門里出來了她的熟人崔衍知。

    他一見她，愕然攏眉，“你還沒走？”

    節南立刻從容福禮，“說來話長，我也是被拉來的?！?/br>
    鳳來縣這趟，她也是順道來的，想不到拖了一年脫不開身。好不容易出了鳳來上了船，雙腳都離開陸地了，竟還能出現意外，再度卷進鳳來的麻煩。鳳來這地方，好像她越想擺脫，就越纏牢了她，如同沼澤。她突然覺得，自己可能也遭了桑家“天譴”，沒準要死回鳳來，才算完事。

    “衍知同這位姑娘相識？”宋姓男子抬抬眉。

    崔衍知這才看向宋姓男子，沒有作答，只道，“子安大概不知，知府大人正為大王嶺山賊襲民一案傷腦筋，故而派我一人受理此樁命案?！?/br>
    男子姓宋，名子安，顯然與崔衍知認識。

    在節南眼里，就是官官相護的那點意思。

    崔衍知隨即瞧一眼板車。因馮三尸身讓草席蓋著，他只見一雙黑靴，神情故而不沉不緊。

    宋子安不及開口，活潑的妻子搶言——

    “這樁命案可比山賊襲民的案子嚴重得多，鳳來縣讓山賊攻占，崔大人要不讓我們見知府大人，整個鳳來縣就成山賊寨了?！?/br>
    崔衍知大吃一驚，馬上問宋子安，“此話當真？”

    宋子安神情肅然，“衍知，此事確實萬分緊急，死者拼死趕來報信，不過來得及說一句鳳來被山賊占了。死者慘狀已經嚇壞北門百姓，只怕很快就會傳出危言聳聽。情勢雖不明朗，卻也不宜耽擱，應盡快同知府大人稟報?！?/br>
    崔衍知當下也不猶豫，直接帶宋子安去見知府，讓其他人在衙院里等著。

    梅清等了片刻就開始不耐煩，在板車前來回蹭起小碎步。

    老大夫瞧了梅清兩眼，撫過他的長白須，“夫人還是稍安勿躁，免得動了胎氣?！?/br>
    節南嚇一跳。

    第46引 久旱逢甘

    節南微微睜圓眼，就在不久前，自己很想拂翻了她，難道差點造成一尸兩命？

    梅清的反應卻截然不同。

    她往丈夫去的方向防賊般瞄兩眼，手指豎唇上，嘻嘻笑著，對老大夫雙手呈拜，“老人家千萬別說與我相公聽，他若知曉，就再不肯帶我出門?！?/br>
    懷了身孕還亂蹦亂跳，死人血光統統不避諱，而瞞著她丈夫的理由竟是為了出門？哪有這么隨便對待懷孕的女子？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節南即便沒經歷過，卻瞧見過那是女子身上多重多沉的擔子，出嫁的師姐妹失寵得寵皆在此。

    想不到原來也可以不那么沉的——

    只要嫁一個宋子安那樣的夫君？

    老大夫大不贊同，“少夫人即將成為娘親，怎可像未出閣的姑娘家那般率性？少夫人覺著初胎得來毫不費工夫是吧？我瞧你應有三個月的身孕，行動確實勝過一般女子姣健，不過百無禁忌也是萬萬不可的?！蓖蝗恢钢腹澞?，“少夫人看這姑娘病入膏肓相，定然覺得自己身體比她強，是么？”

    節南要笑不笑，嘴就活了起來，“大夫您自管說教那大了肚子的，好端端，怎地扯到我身上？”

    老大夫橫節南一眼，哼了哼，對眨巴著眼，一臉糊涂的梅清說道，“老夫的意思，就是說看著病入膏肓，未必身體底子差，而看著活潑好動，未必就底子好。少夫人其實體質纖弱，骨盆又長得不好，若不小心養胎，恐會難......”

    “不能說?！?/br>
    “烏鴉嘴?！?/br>
    梅清和節南齊齊出聲。

    老大夫搖著頭，背手走到角落的梅樹下，賞梅，也是離“難養”的女子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