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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蕙娘只是笑,不做聲。倒是權瑞云哼了一聲,輕聲道,“咦,你倒挺會說話的,一句話,又貶了吳姑娘,又貶了你二嫂,你就不想想你自己,你是會學識滿腹,會編戲、會寫詩呢,還是同你二嫂一樣,能彈琴,會管家?倒有一樣拿的出手,你再來臧否人家,我也就服你了?!?/br> 她隨常不大開口,在夫家也是笑面迎人,沒想到回了娘家,說話這么不客氣,一桌子小姑娘,本來都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偷偷地笑呢,權瑞云這么一開腔,全都靜下來了。四夫人隔著桌子笑道,“說什么呢,怎么都不說話了?” 蕙娘忙道,“大姑娘讓二姑娘專心聽戲……這一段‘雨香云片,才到夢兒邊’,一唱三嘆,頭腹尾俱全,歸韻干凈——確實唱得好?!?/br> 權家這班小戲,平時應該是由四老爺教著,四夫人也是懂行的,蕙娘一開口,她就笑了,“喲,是個行家!這一段,是我們家那位新教出來的,一字一句都摳得死緊呢,你倒是聽出來了。一會你四叔知道,怕不要樂得多喝幾杯酒?!?/br> 對于戲曲詩詞,權貴人家的態度是很微妙的。男子漢大丈夫,那都是有正經事要做的,平日里沉溺于錦繡文章里,固然也是樁清雅的事,可太過沉迷,那就有無行文人的嫌疑了。女眷們呢,不能不懂,也不能太懂,不懂則俗,太懂則浮,雨娘這問得,蕙娘怎么答都是錯,屋內氣氛本來有少許尷尬,被四夫人這一席話才打過圓場。 眾人安靜下來,等小唱們唱完了一段,權夫人拎著酒壺站起身來,大少夫人和蕙娘忙一左一右,一個執壺一個捧杯,眾人都避席而起,老太太笑道,“好了,一家人,那么客氣做什么?你還是坐吧?!?/br> “往年都是林氏執壺,我捧杯子,今年多了一個捧杯的,怎么都要敬您一杯?!睓喾蛉撕軋猿?,太夫人也只好吃了一杯酒,權夫人就命正好也進來敬酒的權季青,“代我給兩位嬸子、jiejiemeimei們都敬一杯?!?/br> 權季青應了一聲,他笑著要從大少夫人接酒壺,大少夫人偏拿在手上不放,笑道,“四弟,上回你哥哥要考你功課,你居然偷溜出去,累他空等半天,你不自罰三杯,我是不給你酒壺的?!?/br> 她的年紀,幾乎是權季青的兩倍,權季青同她說話,就像是同母親說話一樣自然而親昵,“我哪里是偷溜出去呢,那天分明是姐夫找我有事,不信您問大姐。大哥要考我,我哪還有二話,這不是等著挨板子么!今晚我就上你們院子里去!” “明晚再來吧?!贝笊俜蛉诵α??!澳愀绺缃裢硪灿惺?,一會就出去了?!?/br> 兩人正說著,良國公進來了,一時眾人紛紛離席,老太太就把他趕出去,“有你在,大家都拘束得很?!?/br> 一時權家幾兄弟都進來敬過酒,小唱們曲兒也唱完了幾折,下去補妝換戲服了,太夫人帶著瑞雨、瑞云與幾個小孫女在橋上閑步,一群小姑娘四散開來,不是同丫頭們說笑,就是尋自己的兄弟、堂兄弟說話,蕙娘這才和大少夫人正經坐下來吃飯,兩個人都站著好一會兒了——大少夫人是真忙,蕙娘是要跟著陪站。兩人也都吃得挺香甜的,至少,大少夫人是吃得挺愉快,她還和蕙娘感慨,“這是今年有弟妹幫忙,不然,往年最怕開家宴,能從四更忙到四更,腳打后腦勺……以后兩個人一起管著,我也就能閑下來了?!?/br> 蕙娘真覺得權家人行事很特別,似乎總有一條暗涌,是她所沒能涉入的。幾乎人人的行動,都無法用她眼中的常理來衡量,她和權瑞雨本來沒有一點沖突,頂多就是小姑娘有些看不慣她的派頭,可以她精靈的性子,不會不知道得罪一個有可能上位為主母的嫂子有多不明智,前幾天還好好的呢,今兒個忽然就和吃了槍藥一樣,一開口就沖著她。而最該沖著她的大少夫人呢,她一進門,她就急急忙忙地出了兩招,一句話、一碗菜……手段都算不上太高明,雖實用,卻少了從容氣度,可等她抽回一巴掌之后,她像是被打醒了、打服了,態度驟變,一下就又從惡嫂子,變作了好嫂子,非但為她鋪路,而且話里話外、處處示好,就連現在兩個人頭對頭吃飯的時候,沒個外人在呢,她也還是如此熱誠…… 一時看不懂,最好的辦法就是以不變應萬變,蕙娘對大嫂,面子上一向是很客氣的,“我懂得什么呢?自小嬌生慣養的,也就是幫些閑篇兒,正經大事,還是得靠大嫂掌舵呢?!?/br> 大少夫人笑得更愉快了,“噯,什么掌舵不掌舵的,我也是勉強支應!” 她就像是對權季青一樣,和氣中又透著親熱,仿佛隔了輩兒似的關切蕙娘,“其實我早想說了,你這一個月,真瘦了不少。雖然長輩們在前,給你設個小廚房終究是打眼了,但往廚房里安排幾個人手,真就是一句話的事。要不然,你私底下再同娘開開口?這么小一件事,萬沒有不答應的道理。我這里還留著兩個缺呢,到時候,各房吃著了好東西,也念你的好,你自己又能多吃些好的,也慢慢將養回來。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蕙娘從來都不否認她的挑剔,能享用最上等的,她為什么要屈居第二等?從大廚房入手,一則是順著大少夫人的步調,把抽她的這一巴掌力道再調整得大一點,二來也是一拍兩響,多少改善自己的飲食,免得長年累月,都吃不上合心意的飯菜:在家吃金喝銀的,到了婆家卻要餓著肚子……這話傳回娘家,休說老太爺,就連文娘都會笑話她。 可大少夫人這么熱衷,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蕙娘笑了笑,“是瘦了點,卻也不是吃不慣,吃得挺習慣的,是太忙了……從前在家的時候,沒這么忙?!?/br> 大少夫人很有涵義地笑了笑,“嗯,新婚嘛,以后慣了就沒那么辛苦了?!?/br> 蕙娘紅了臉,“嫂子您取笑我——” 兩個人一頭吃一頭說,倒是說得很投機,一時吃過了,大少夫人走去陪四夫人說話,蕙娘站在當地游目四顧,她想找雨娘說幾句話——剛才下了小姑娘的面子,甭管權瑞雨是不是自找的,可就看在太夫人、夫人對她的寵愛上,她也得給個甜棗,哄哄小姑娘。 環視一圈,卻見瑞雨和瑞云兩姐妹在花陰下喁喁低語,權瑞雨臉上有幾點晶瑩,眼睛也是腫的,看著似乎是哭過——這也就罷了,連權瑞云的神色都很陰沉傷感,蕙娘頓時就更納悶了:小姑娘被jiejie說幾句,說哭了也是常事??蓹嗳鹪频淖黠L,她是見識過的,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喜怒形于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