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15
閨閣的二樓。 一步,兩步,三步,賢或愚,美或丑,那里燭光還亮,推開窗,便能見分曉。敏言公子踟躅而悲傷,聽聞傳言,原已預見是個怎樣的女子,然終究心燈熄滅,還需一口氣。他緩緩推開了窗。 窗前是一幅仕女自畫像。明眸皓齒,笑意嫣然。大昭閨中有舊俗,及成年,掛主人小像可免災。 敏言瞧見像,卻轉憂為喜,這心情,仿似下了千年百年的雪,快要淹沒塵世時,終于停了。屋內的女子很敏銳,低聲喚了句何人,便匆匆熄滅了燭火。 丫鬟老媽子來了一大堆,嚷嚷著姑娘如何了,這女孩兒聲音溫柔至極,瞧著窗的方向,在黑暗中嘆了口氣。月光照到了敏言的身上,少年郎幾多手足無措,卻又翩翩風雅,站到了女孩兒咫尺。 她想她遇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又想這指定又是一場春夢,便輕聲道:“無事,一只貓,都散了吧?!?/br> 敏言此生再無這樣雀躍過,走出那院子,唇角還帶笑意,順著月光,終于有了一絲明亮,緩緩瞧向那三字時,雪化了,這一刻的世界,又恢復了原本的骯臟。 敏言病了,病得很重,因是心疾,無藥可醫。 戲臺下的三娘低下了頭,卻連鼻子都酸沉得不像話。這樣闖進別人的家,這樣在旁人熟睡的時候,改變她的命運,改變她的夢想,改變她的人間,他怎么不去死呢?他怎么還沒死呢? 翠元抿唇瞧著三娘,他原本看著戲臺子上的風花雪月,轉眼,卻瞧見了凄涼的妻子。他的妻子娘家也姓喬。 戲臺上,敏言的病驚動了昭天子,天子關懷焦急,逼問敏言何故,敏言卻不肯說,許久,下人吐口,天子方知敏言夜晚探了未婚妻。 “可還滿意?”老天子笑了,畢竟敏言還是個孩子,他以為這個孩子只是羞惱困窘,思慮成疾罷了。 孰料敏言奄奄一息,卻堅決道:“陛下,臣此生絕無染指皇位之心,求陛下寬恕臣之罪?!?/br> 昭天子方知事態嚴重,細細盤問,少年才肯說,他那夜誤入的園子并非海棠園,而是榕樨園。園中住著的也非喬三娘,而是喬三娘親舅家的表姐。 這女孩兒姓媯,雖家道中落,容貌卻是絕色,品性更是溫和,素來與喬三娘十分親密。昭天子思度許久,還未想出兩全其美的良策,北方三十三部諸侯聯同匈奴卻來犯了。喬荷陰狠狡詐,想趁機篡奪兵權,便請旨出征,更言道,若此番勝利還朝,愿請天子主持兩個婚禮。 昭天子問哪兩個。 “一者臣妹與公子,二者臣與媯氏!” 酒壺的脆響太過尖厲,砸碎了四周的喧鬧,也砸碎了喬郡君的話。奚山上的三娘酩酊大醉,站在琥珀杯的殘骸之中,踉踉蹌蹌地指著眾人,雙腮酡紅,笑意嫣然道:“我知道要演哪一折了,我知道!讓我,讓我說與你們聽!媯氏知敏言公子日后承繼大統有望,不,是媯氏對敏言心生愛戀,苦苦掙扎,又不想嫁那齷齪鄙陋的郡君,最后終于遣丫鬟送了一方帕子予敏言,以寄相思。敏言本以為無望了,瞧見帕子,方知小姐心意,大喜過望,心中又實在不愿辜負小姐,便上稟天聽,堅持要同喬三娘退婚!昭天子本就是個慈愛的仁君,對孫輩再好不過的,見敏言公子疾病過甚,只得答應他。卻因北方戰事吃緊,恐多疑小人喬荷心中生隙,便將此事瞞得徹底。喬三娘因被退婚,顏面盡失,心中生恨,竟趁夜毀了媯氏容顏,更把她沉入城河之中,幸而媯氏平素為人極好,有下人舍命搭救,她連夜逃到城外尼庵中,隱姓埋名起來?!?/br> 媯氏失蹤了。敏言公子以為媯氏為太尉府人所害,悲痛萬分,幾不欲生。此時,朝中卻有密報傳來,郡君喬荷通敵叛國,預謀同突厥王聯合攻回咸陽,自立為王,割十六國做謝禮。軍中有五千將士不肯屈服這等賣國賊,皆被他殺害了。那回京報信的兵士便是死里逃生中的一人,字字懇切,句句含淚。敏言公子痛失佳人,此時又聽聞此事,國仇家恨,一并涌上心頭。大昭國民聽聞此事,皆義憤填膺,有些恨極了的有識之士,甚至做了那喬荷的土坯像,日日鞭錘,夜夜怒罵,猶然不能泄憤。昭天子本就年邁,經逢此等變故,氣得一病不起。敏言臨危受命,召集大昭兵馬,金戈鐵馬,千里之遙,也要取喬荷首級。大昭眾志成城,北匈奴可汗耶支部族烏合之眾,連連潰敗,喬荷見情勢不對,被逼無奈,只得自裁。 華國長公主聽聞喬荷死訊,自請廢為庶人,昭天子知女兒不曾參與叛亂之事,只廢了她封號,命永世不得入宮。華國公主同太尉去接喬荷棺槨,一代jian賊,連天都不愿全他骨rou情誼,連日大旱,七月酷暑,待到打開棺木之時,那賊人……那賊人啊,竟已銷了骨rou,只剩一攤血水。 敏言大勝,班師回朝,途中經過尼庵時,天降瑞雨,他去庵中躲雨,滿身狼狽,靜看滂沱喜雨,卻聽身后有人嗚咽。他轉身,是被毀了容顏的媯氏。 敏言公子豈是重貌好色之徒呢?他憐愛媯氏一如往昔,并不因她容顏毀壞而有絲毫改變。合該媯氏是國母之命,大起大落,苦盡甘來,過些日子,竟有名醫說能治這殘容,只是敷藥之后,需要靜養,不得見人。敏言自是依她,匆匆籌備婚禮,平素也只隔門問候罷了。 喬三娘心中益發怨恨,不肯在此事之上罷休。她自兄長死了之后,竟似瘋了一般,整日坐在閨中繡嫁衣,不言不語,不食不飲,不眠不休。華國公主見她如此,思及孽子,十分傷心,上了折子話家常,昭天子不知為何,又下了一旨,將喬三娘許配敏言做側妃,擇日入府。 喬三娘心機深重,惡貫滿盈,由妻降妾,已是報應。她既非國母之命,做什么都不過枉費心機,徒勞無功。 敏言公子與媯氏大婚當夜,百國上下好不熱鬧,如果敏言是昭人心中的圣人,那么圣人又娶了德行如此美好的絕色佳人,所有的人仿佛都瞧見了百世其昌的大昭,也瞧見了充滿希冀繁花似錦的人間。 公子府前,敏言等得焦急,似乎等了一輩子,此刻方盼來畫中的佳人??墒菂s有兩頂轎,從不同的方向抬到了敏言的面前。 樂正施沁衫的太平音聽得人心徐徐如春風,敲敲打打,這一頭,紅角垂漾,嗩吶聲聲,似從遠處迎來了風平好景,平步青云來了杏花路,另一側,兩個轎夫卻像是卸下了粗礪的纖繩,掛著白色挽縵的花轎揚起塵土,重重砸在了鸚鵡橋上。 那頂孤零零的轎子中,緩緩走出一個一身紅衣、蓋著白色蓋頭的姑娘。她狠毒而丑陋,她德行有瑕疵。她被人貓狗一樣養大,又活得如貓狗一樣蠢笨逐利。誰教出了這樣的孩子呢?誰把她變得這絕世罕見的壞?誰讓她心中充滿毒蛇的涎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