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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黑稠不見五指的河水中,有一樣東西正在悄無聲息地往上爬。爬著爬著,眼珠子掉了,爬著爬著,半截胳膊甩開了。它爬呀爬,爬呀爬,終于爬到了船頭,巍巍顫顫地站了起來,不小心被木檻絆了一跤,一個趔趄,胳膊又甩掉半只。腥臭味瞬間彌漫了整個船塢,書生們靠著書簍睡得很熟,此起彼伏地交換空氣,懵然無知,有一個似乎還做了美夢,笑得臉都起了褶子。那東西摸黑拾到了眼睛和胳膊,又安了回去,而后使勁吸了一口氣,它似乎聞到了好聞的氣息,緩緩而僵硬地扭了扭腦袋,正對著月光的,是一張腐爛了一半的臉龐。這是一只水鬼,儼然上岸來拉人了。它躬下了身子,湊到一個眉目平凡的書生胸前,狠狠愉悅地吸了口氣,悄無聲息地咧開了腥臭烏黑的大嘴,哈喇子瞬間滴在了少年的布衣之上。那少年歪在一側,依舊沒有發現,千鈞一發之際,只見說時遲那時快,他背后靠著的幾乎變形的書簍里卻騰地蹦出來一個小東西,雙手叉腰,氣焰囂張,前空翻,后空翻,鯉魚打挺連環踢。 水鬼看愣了。小東西卻瞬間抓住了水鬼臉上的一塊爛rou,打了個提溜,一個猛撲,水鬼未料到它有這樣的氣力,一個趔趄,撲通倒回了水里。 一聲巨響,這群差點做了水鬼的書生們終于有了些微知覺。年輕的船夫匆忙跑了進來,一一推醒眾人,道:“了不得,公子們,快醒醒,水魑來抓替身了?!?/br> “啥?啥玩意兒?”船塢中間,唯一一個華服少年跳了起來,歇斯底里地尖叫,“船家,你老母!不是說這條河最太平?!” 與他相鄰的另一個滿身補丁的貧衣少年擦了擦口水,溫和道:“怎見得就是水魑呢?水魑又是誰取的名,可是俗稱的水鬼?我只聽見了咕咚聲,若是取名,也該叫‘咕咚’才是啊。再者,你這樣驚慌失措地來了,不分青紅皂白就說是水鬼,難不成這水鬼是船家養的?不然怎的它一來你就知曉了?” 船家快哭了。他又去搖靠在船頭的一身黑衣的書生,可是書生卻遲遲不醒。他哆哆嗦嗦地伸出了手,這人卻全無鼻息。船家三魂沒了七魄,號喪道:“了不得了,這小公子果真被水魑勾了魂,如今船上死了人,可怎生是好?” 船尾一直靠著書簍的扶蘇迷迷糊糊地伸手到背后簍中摸了一陣,卻瞬間坐起了身,腦子空白了一瞬,努力忍住一絲歡喜,沒有表情地瞪著船夫道:“了不得了,我媳婦呢?誰偷了我的人?船家你偷人了!” 船家聲淚俱下。 船頭,沒了呼吸的黑衣少年腳下的水面卻緩緩浮現出一個一身麻衣,梳著東倒西歪的包子頭的布偶。 本已在睡夢中悄無聲息死了的黑衣書生閉著目,卻伸出了蒼白嶙峋的手,伸入了冰冷的水中。 許久,黑衣書生睜開了眼,仿似久病的陰冷面龐上掛了一絲不顯的諷刺,食指與中指捏起一個濕漉漉的丑娃娃,虛弱地問道:“誰家的丑婦人不要了?莫要臟了一池水?!?/br> 事件結果:扶蘇莫名其妙多了三個結義兄弟,一個姓章,一個姓黃,一個姓嬴。 姓章的是個姑娘假扮的,生得千萬般美貌,瓢子卻跟成蕓一樣,粗魯暴躁,一手推倒一個成年壯漢,大家都看出她是個女的,卻老實地閉了嘴。 姓黃的是個啰唆得沒了邊兒的少年,心眼多得像蜂窩,有些被害妄想癥。任何一件事讓他去想,他總能得出兩種結論:一是除了他的旁人都是壞人,二是所有人活著的主要目的就是陷害他。雖動不動就愛臉紅,但請相信,這只是天生的,與臉皮厚薄無關。 至于姓嬴的則是一身黑色長袍,連儒帽也是黑的,隨身背著藥爐,整天陰森森病懨懨地靠在船頭,一副下一刻就要病死的模樣,對誰都沒好臉,與扶蘇的沒有表情雖無限近似實則大不相同,扶蘇的沒難度,這個難度大。 總結起來,章小公子是別人都不如他,黃小公子是別人又欠了他,嬴小公子是別人別靠近他,扶蘇,扶蘇則是別人別……發現他。 齊明十一年的六月初六,公子扶蘇覺得這一天是他自從認識了丑妖怪奚山君之后的那些窮日子中,最別致的一天。 特異美貌的章公子挺愛拍人肩,似乎是種與人見禮的方式。大半夜遭了水鬼之后,燭光蕩漾中,這個詭異的少年從船頭拍到了船尾,從左肩拍到了右膀。拍黃公子的時候,他先是不敢置信,再萬種驚喜,拍嬴晏的時候,他一頭霧水外加肅然起敬,拍扶蘇的時候,他本來心不在焉,誰知拍完左肩,章小爺的臉比上好的絹紙都白,再拍右肩,踉蹌了好幾步,勉強穩住腳步,掛了個極勉強的笑臉道:“弟聞聽各位公子皆欲往昌泓山求學,既然有緣聚于此處,日后又是同窗,不如以天地為敬,結為異姓兄弟吧?!?/br> 來了,來了,終于來了。 另外三個少年都在心底嘆了一口氣。他們基本可以確定眼前的美貌公子是個女人了,而且基本確認,自己可能被訛上了。 不怪少年們這么想。最近六十年來,不知從哪位姑娘帶出的風氣,女扮男裝上學還是挺流行的,爹娘送去的還都是一等的書院,就指著姑娘們自個兒爭氣,挑出個金龜婿來,把戶籍遷到大國去。 為什么?因為諸侯國太多了。什么?諸侯國多又怎么了?昭天子雖不歡喜,但各國諸侯皆私下有令,除士人外,國與國不通婚。也就是說,在戶籍制度森嚴,各國地盤又太小的情況下,這就好比一個窩里的老鼠只能自行婚配,就算母的富余了,一公多母,也絕對不能便宜別家的公老鼠。 于是,憑什么呀,好不容易生了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不去配別國英俊富強的男兒郎,還要配隔壁鄰居摳腳的大漢嗎?所以,家中生了姑娘的,但凡爹娘家族有一點資本,也要把姑娘推到大國書院去,不為別的,就為挑個大國的士人女婿,日后高中了,好提攜家族,擺脫賤籍。既然國君不仁,做了初一,那就休怪庶民做這十五了。 大昭建國三百余年,如今民風已十分彪悍。各國互相封閉,除了邊界走商,使者互訪,民間極少互通信息,姑娘們也就不大顧忌什么名聲了,就算在外面鬧個不好看,可回自個兒家,關了門,照樣過得有滋有味。 規矩,那是給貴族女子守的。庶民女子要想改命,除了賣夢,只有嫁人這一途徑了。 這些日子,家中有預備出仕的少年郎的貴族家庭都聞書院色變,有些古板的,情愿孩子在家中自讀,也不肯讓他們出去,被幾個不知所謂的庶民賤貨移了性情。姑娘們女扮男裝的手段登峰造極,有些書院嚴格測驗了,也不免漏了幾尾魚。 而少年們之所以判斷眼前的美貌兒郎是女子,是因為,據說女扮男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