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17
白白枉費了三百年的工夫。你并不懂得人心,至今仍然天真?!蹦昙o尚幼的扶蘇點評三百多歲的老妖精,真真是青澀光潔的面容帶了幾分辛辣,令人咂摸不出滋味來。 她仿似沒聽到,早早陷入了沉思中,“這些又說遠了。那日我哥哥聽我這樣講,便說……” “奚者為奴,憐我奚兒,囚于閨閣囹圄,終不得見世間川巒,人生百態?!?/br> 奚山君席地而坐,身旁有清澈河流盤旋而過。她笑了,眼睛像那些被她冬日擦亮的星星,能照亮人間,“公子聰慧。我哥哥正是這樣說的,他說贈我雅號奚山君,我之后來到此荒山,有奚山君,方有奚山之名?!?/br> 扶蘇彎下身,對著她,淡聲道:“山君的哥哥定然不大愛山君?!?/br> “為何?” “我若是山君的哥哥,定然會狠狠斥責山君一頓,再罰山君抄寫上千篇,讓你絕了此等念頭?!?/br> “又為何?賜我奚山君之名如何便是不愛我?” “女子在大昭生活本就不易,行為舉止皆有眼睛盯著,動輒得咎。有福氣的女孩皆是未出嫁時有父兄愛護,出嫁之后佳偶守候,倘使生了反骨反倒受苦。若不滅了你反骨,日日增長如此氣焰,放縱你心中欲望,焉知便是愛你?不過害了你罷了。古來有一番作為的女子固然載入史冊,但命運坎坷,轟轟烈烈之后,便是長久的寂寞。我若有妹,豈舍得她顛沛流離,情愿她默默無聞。固有一日得榮耀垂名,也皆因此女有兄,上了戰場救了君國,治了洪災利了萬民,為她掙得誥命貞婦之名。何故推脫自己之責,一身榮辱皆綁于女孩身上?” “那……那倘使先打一頓,而后罰一千遍抄寫,再贈此名又是何意?” “他似乎在斟酌,究竟要把你養成什么樣的姑娘?!?/br> 扶蘇夜間頭又痛了,奚山君日間處理滯留的政務十分疲憊,早早便沉睡了。 他與她名為未婚夫妻,卻逾了本分,躺在一張床榻之上。 他與她之間,隔著兩塊石頭,二五與二六。 這樣荒謬的,與妖同榻的日子,扶蘇從未嘗試過,可是在疼痛湮沒所有的感官之前,為了不吵醒奚山君,惹怒這暴君妖怪,他踉踉蹌蹌地推開了石門。 當初來到的那晚,聽到的蒼涼男聲又遙遙傳來。他倒在草叢中抱頭呻吟許久,卻依舊無果,只得努力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辨著這聲音究竟在說些什么。 “滿山之月,花鬼鳥仙,酆都之城,正陽無人。打散的,寂寞之徒;忘卻的,年歲偶駐。一落拓,萬片彩云隨風沒,竟秋時,俺老兒痛攢千年,一聲哭?!?/br> 扶蘇聽了許久,終于聽得全部,緩緩又緩緩地喃喃念了出來。 打散的,寂寞之徒;忘卻的,年歲偶駐。 扶蘇壓抑了許久,念著念著,鼻子卻終究酸了起來,似乎要被撕裂的額頭抵在濕潤的青草之上,少年重重地喘著氣。 奚山君喜歡看人,他卻不大喜歡。奚山君皆因不懂,她滿滿天真總裝得世故,可三百年何曾入門,他卻因為太懂,滿滿世故故作白衣少年,十幾歲已是風霜眉眼。世間不由得人低頭,人似豺狼形,皮越發厚,嘴異樣軟。一低頭,高高在上還是深深低賤,生生不息,滿眼都是得不到將來的癡怨。 翠元與澄江赤水的年水君是老交情的好友,因巴結神君,眾妖連帶著也總要給他三分顏面。 奚山君央他焚香禱告,請來了千里之外的填壑方士。這一族居于南國楚地,生的雖是人形,但個子極小,約莫只有一兩粒黃豆疊起來這么高。祖輩都是修道人,喜穿道袍,戴秋葉巾??捎幸惶?,卻不大像道士。那便是任憑道行多高,仍舊管不住自己的嘴。這與翠元天生仙骨卻改不了好色偷盜的毛病有異曲同工之處。填壑方士一族十分貪吃,且什么都能吃都愛吃。一般妖族求他們,不過是農忙時請他們吃些害蟲雜草,此時奚山君想到請他們,則是苦于扶蘇之疾。 他們的首領有些癡迷地瞅著石床上昏迷的扶蘇,惋惜道:“這是多好看的小公子啊,怎么便不想要了,請我們來?” 他們以為奚山君請他們來是為了解決不要的廢物。 翠元有些妒忌地瞧著扶蘇的面龐,陰森森地露出兩只利齒,“若能生吞活剝了他,何勞方士們親自動嘴?” 奚山君冷笑一聲,翠元背脊發涼,諾諾地退到一旁,“都聽山君的?!?/br> 方士們疑惑地拱手,齊聲道:“請山君說明?!?/br> 奚山君一笑,拍了拍手,便來了幾個翠衣少年,捧來各色糕點果子,瞧著填壑方士垂涎的眼神,熱情道:“不急不急,方士們遠道而來,本君囊中羞澀,沒什么可款待的,些微水酒糕點,聊表謝意?!?/br> 眾方士口中說著客氣客氣,卻已然撲到了點心山中,水果海里。 待到一炷香,風卷殘云,桌上清掃一空,連盤子都被吞了入腹。 那首領打了個嗝,道:“楚國這幾日鬧瘟疫,樹皮都讓餓死鬼啃完了,便是我,此前也結結實實地啃了好幾日泥。山君如此通情知趣,有何請求,吾等如有微薄用處,哪敢不盡力?” 奚山君垂目瞧他們皆吃得肚兒圓滾,才一笑道:“實在不是什么大事。躺在榻上的公子,是我未過門的夫婿。他萬事皆好,只有一處,先前遭人毒手,顱內插了三根針,幸而有雀王相助,暫時保住性命,只是疼痛難忍,大羅真仙也受不住,絕非長久之計。我思量許久,這才想起請方士們相助,吃了這幾根針,緩我夫婿苦痛。大恩大德,本君另有所贈,絕不虧待方士,只是但求萬事小心,勿要傷他身軀腦顱?!?/br> 那首領桀桀怪笑道:“山君心計頗深。先擺上這一席,讓我等饜足,原是怕我族人一時失控,不知輕重,吃了你那夫君腦殼。放心放心,他生得這樣好看,我決計不忍?!?/br> 奚山君拱手不語,只微微笑了笑。 首領只帶了二三方士,從扶蘇耳中爬過,沿著曲曲折折的甬道,要到達的終點是少年的頭顱。 扶蘇睡了一覺,做了幾個不是很太平的夢。一會兒瞧見母親的臉,一會兒又看到父親。許多毒蛇生著美人的面龐,不斷地撲向母親的身軀,她卻一直微笑著,看著父親所在宮殿的方向。窗外明明是橘色的天空,云卻變成了血一樣的顏色。扶蘇拼盡了全力,也無法靠近母親,任由那些蛇咬住母親的脖頸,把她的后冠淹沒。 許久之后,他聽到了幼時睡前經常聽到的歌聲,誰哼唱的已然記不太清,可是每天晚上的安眠似乎都是因為這溫柔的聲音。 “麋鹿何食,食吾昭谷,采野之萍,露滿向東。麋鹿何處,馨香吾鋪,采野之茅,涉沼以東。麋鹿何歌,亦鼓亦呼,伐昭之竹,晚屏自東。麋鹿何樂,樂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