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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清笳道:“我這不是全須全影的回來了么?!?/br> 霽華總算放開了楊清笳,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心疼道:“小姐你瘦了好多啊,是南邊的吃食不合胃口嗎?” 楊清笳當時離開京城之時,只說自己受人之托去南方辦一件案子,并未告訴她實情。 “還好,只不過有些疲累而已?!彼戳丝挫V華身后,問道:“小朱呢?” 一提朱興霽華就氣不打一處來,她哼了一聲:“小姐你走了沒多久,他便趁我不在留下封信離開了?!?/br> “離開了?”楊清笳沒想到,訝道:“因為什么?” 霽華嘟囔道:“我哪里知道他怎么想的,簡直是個白眼狼,小姐照顧他這么長時間,說走就走,真是……” “行啦,”楊清笳打斷她的抱怨,問:“信呢?給我看下?!?/br> “放到書房桌上了,小姐還是先進屋歇一歇吧?!?/br> 二人進了屋,楊清笳直奔書房,桌上一封信正安安靜靜擺在那兒。 信上沒有封皮的火漆,想來朱興并不在意這封信會否被其他人看見。 她打開信,字體周正,寥寥數語。 朱興只說自己家中有急事,須立即返鄉,待事情處理好之后,會再行回京給楊清笳請罪。 楊清笳合上信,眉頭微蹙。 以她對朱興的了解,定是其家中起了什么重大變故,否則也不會留下封語焉不詳的信便匆匆離去。 可惜她未曾細問朱興家在何處,此時憂心亦是枉然,只能盼他一切順遂了。 次日,皇帝御賜的“御狀”牌匾被龔寬著人送了過來,以往暗地里嚼舌根說楊清笳嫁不出去的左鄰右里,也都出來瞧了把熱鬧。 寒門貴匾,蓬蓽也可生輝。 ———————— 順天府府衙,獄房。 楊清笳一襲湖藍色在這陰暗逼仄的地牢中十分扎眼。 她一路走過,兩旁所關囚犯無不凝目而視,更有甚者,嘴里打著呼哨,口出唐突粗鄙之語。 她卻一點都不在意,也無甚害怕驚慌的模樣,如同沒聽見一般目不斜視緩步向前走。 “就是這里了,姑娘請便?!睅返睦晤^指了指最里面的囚房道。 “有勞?!?/br> 楊清笳走過去,隔著囚欄向內看。 牢里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卻手拿已有些寫禿的羊毫,端端正正席地坐在一張簡陋的木桌旁奮筆疾書。 “錢公子?!彼_口喚道。 牢里人專心致志,似乎根本沒意識到牢外正有人佇立著,他聞聲手下一抖,抬眼看,過了半晌才認出對方:“你是……楊狀師?” “是我?!?/br> “你來……所謂何事?” 楊清笳道:“我來給你送一樣東西?!?/br> 錢濟自打進了這牢房,便已無人問津,以往稱兄道弟之人躲猶不及,這位親自將他送進獄房的狀師卻特意過來看他,還說有東西要給自己,他不解道:“什么東西?” 楊清笳并未回答,只將袖口的東西取出,遞給了對方。 錢濟從囚欄縫隙接過。 那是一本書。 書名他非常熟悉。 。 錢濟抖著手打開第一頁,上面三個大字明晃晃地映入眼簾,讓他不由哽咽一聲,情難|自制。 ——錢濟著。 “我已向皇上請旨,替你正了名,自此,天下人都會知道,這本書的著者是你?!?/br> 錢濟聞言嗚咽出聲,他以為自己干涸眼眶里再難涌出淚水,但當這一刻到來時,仍舊無法抑制悲喜交加之情,放聲而哭,聞者哀慟。 也許對于其他人而言,這書不過是本可有可無,或受訾議的消遣玩意兒。 但對于錢濟,卻乃畢生心血。 著者若有門海1之水,讀者方可得一瓢飲。 讀書,是用幾日閱盡其中世事滄桑。 待放下書,縱身再入俗塵,卻總留一份淋漓颯踏2。 人生于世,難免蠅營狗茍。 然販夫走卒不乏興國之志,鐵血英雄亦懷兒女情長。 未必所有著述均可大言炎炎3,字字珠璣,但若放下書后偶可得一慨,或撫膺唏噓,或拍案而起,或擊節叫好,或唾罵詬誶…… 便足矣。 “恩人受我一拜?!卞X濟“噗通”一聲彎膝而跪。 楊清笳一驚,趕緊蹲下|身:“錢公子何故行此大禮!” “楊狀師,這是我剛剛著成的最后一冊,除此以外,我已了無牽掛?!?/br> 楊清笳將厚厚一沓草稿雙手接過,看著他。 對方落拓一嘆:“我錢濟死不足惜,但有一言留存于世,便不枉來這塵世走上一遭?!?/br> 他亂發下一雙眼亮得出奇,仿佛焚燒了所有心神,再顧不得會否油盡燈枯。 “我求楊狀師,幫我把它帶出去,若得付梓,我于九泉之下也定感念您的大恩大德?!?/br> 楊清笳無法言之鑿鑿保證什么,亦不忍直接拒絕,只得道:“我定盡力而為?!?/br> 她抱著這厚厚一沓的絕筆之作,走出昏暗的牢房。 仿若帶著一個人的夢想,脫出囚籠,重歸艷陽之下。 楊清笳翻開最后一頁,故事終于寫到了結尾。 書童因機緣巧合得獲至寶,愚笨的腦子終于開竅,與世家公子一同考取了功名入朝為官。 二人科舉前曾約定若得一官半職,必要滌蕩朝堂,澄清玉宇4。 然而世事難料,世家公子因醉心權謀,與朝廷佞臣狼狽為jian,已失初衷。 書童屢次相勸,二人嫌隙卻愈來愈大,以致分道揚鑣,水火難容。 其后書童更因殿前仗義執言被貶官遠走他鄉,歸隱后卻被一個赤衣妖邪化為心魔所附,欲攝其魂魄以掀血雨腥風。 世家公子聞訊及時趕來,以性命喚回其神智。 二人最終陰陽相隔,一笑泯恩仇,前塵盡銷。 楊清笳合上書,微微作嘆。 如此春秋筆法,已盡書悔意。 恨者,尚未損人,必先損己。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第98章 登門 已近小暑,南風漸熱。 之前被段惟咬出來的傷處一直不怎么見好,楊清笳體質不弱,卻不知為何獨獨這傷口遲遲不肯痊愈,又在顯眼處,她只能一直系著高領方巾。 若放到前些日子倒也忍耐了,可眼看這天氣,確實不能再遮掩了。 她本想去醫館隨意弄些藥敷上,但轉念想,八成又像以前那幾家醫館開的藥一樣,沒什么作用,便打消了念頭。 霽華自打在她沐浴時看到了這處傷痕,便一直拐彎抹角問究竟是誰咬的。 楊清笳未告訴她,每次都含含糊糊地敷衍過去。 久而久之,霽華倒是不問緣由了,可她一直擔心被其他人瞧見,難免說些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