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我什么是愛，我不知道，勖存姿這樣子無限的給予，應是愛的一部分。

    宋家明搖搖頭?！澳悴恢廊说谋拘?，人喜歡表演。你是一個最好的觀眾。你甚至懂得挑選堡壘。他的錢花出去，總不能花得冤枉?！彼⑿?，“你的鑒貧力滿足他?！?/br>
    我說：“說不定他會送我一套梵高的畫，不多不少，十來幅，就那樣隨意地掛在圖書室里?！?/br>
    “姜小姐，你的胃口很大?！?/br>
    “劍橋市大蒜漲價，我要負責，我口氣比胃口更大?！蔽椅⑿?。

    我們幾乎是像兄妹般地聊天。漸漸我也覺得不妥當，漸漸我也覺得不安，我們說得太多，見面次數太頻。甚至當我在法庭見習時，他都會忽然出現來看我，坐在那里，只是為看我。

    他不提到聰慧，也不提到聰恕。我故意問：“你那黃金女郎如何？”

    “在那梭曬太陽，她一生中最大的難題是（一）曬太陽以便全年有金棕色美麗的皮膚？抑或（二）不曬太陽，免得紫外光促進雀斑與皺紋早熟?！?/br>
    “別這么諷刺?！蔽胰滩蛔≌f。

    “你也知道聰慧，”他問，“你說我有沒有過分？”

    “她只是……”我惆悵而向往，“不成熟，但她的本性是那么可愛?！?/br>
    宋家明笑笑，把雙手插在褲袋中。他穿著法蘭絨西裝，同料子褲子，腰頭打褶，用一條細細黑色鱷魚皮帶。白色維也納襯衫，灰色絲領帶——溫莎結，加一件手織的白色絨線背心。

    我問：“誰替你選的衣服？”

    他奇道：“怎么忽然問起這種問題來？”

    “你穿得實在好?！?/br>
    “我只穿三種顏色?！彼f，“這叫好？”

    我笑?！拔抑淮┮粋€顏色哩?！?/br>
    “是的，去年夏天，當我每次看見你，我都想：‘這女孩子只穿白色?！奔颐髡f。

    “謝謝，”我說，“我不知道你注意我?！?/br>
    “每個人都注意到你。聰慧實在不應把你帶回來?！?/br>
    我笑，“像‘呼嘯山莊’中的希拉克利夫，狼入羊群？”

    宋家明揉揉鼻子，笑道：“我倒不那么確定誰是羊，誰是狼。誰的額頭上也沒有簽字?！?/br>
    我問：“聰恕呢？”我總得問一問聰恕。

    他沉默一會兒。

    “聰恕從頭到尾在療養院里?！彼K于說。

    “我不相信?！狈浅Ｕ痼@，“已經多久了？”

    “七個月，他很好，但是他情愿住療養院里?！奔颐骺嘈?，“你或許不知道，他天天寫一封信給你——”

    我抬頭?！拔乙环庑乓矝]有收過?！?/br>
    “沒有人為他寄出?！?/br>
    “誰讀那些信？”我問。

    “信在勖先生那里?！奔颐髡f，“只有勖先生知道內容?！?/br>
    “??？”

    “他收到過我的信嗎？”我問，“勖先生有沒有遣人冒我的筆跡復信給聰??？”

    “聰明的女子?！奔颐髡f，“‘你的信’由聰憩代筆，約兩星期一封?！?/br>
    “rou麻的內容？”

    “不，很關切的內容，維持著距離，兄妹似的?！?/br>
    “如果只有勖先生看過聰恕的信，聰憩如何作答？”我問。

    “他們總有辦法?！奔颐魑⑿?，“勖家的人總有辦法?！?/br>
    “聰恕，他真的沒事吧？”

    “沒事。如果他生在貧家，日日朝九晚五地做一份卑微工作，聽老板呼來喝去，他將會是全香港最健康的人?！?/br>
    現在宋家明的刻薄很少用在我的身上。

    “聰恕除了作林黛玉狀外，沒有其他的事可做?！奔颐髡f，“我很原宥他?！?/br>
    我看著宋家明?！澳隳?？你為什么留在勖家？你原是個人材，哪里都可以找到生活?！?/br>
    “人才？”他嘲弄地，“人才太多了，全世界擠滿著多少PH.D.與MBA，他們又如何？在落后國家大小學里占一個教席。勖家給我的不一樣，有目共睹。姜小姐，我與你相比，姜小姐，我比你更可憐?！彼穆曇魸u漸低下去。

    可憐。宋家明會用到這兩個字?？蓱z。

    “你是女人，誰敢嘲笑你。我是男人，我自己先瞧不起自己。如果聰慧的父親不是勖存姿，或許我會真正愛上她。她不是沒有優點的，她美麗、她天真、她善良。但現在我恨?！?/br>
    這番話多么苦澀。

    “勖先生看得出我的意圖，他比較喜歡方家凱。家凱與聰憩跟他略為疏遠，所以他們兩夫妻比較能討得他歡心?！?/br>
    我不用告訴宋家明。我知道勖存姿最喜歡的是誰。

    我。

    為什么會這樣，我不知道。緣分吧，如宋家明所說，緣分。一切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事情都歸類于緣分與愛情，人類知識的貧乏無以復加。

    我問：“是不是為了我，聰恕才住進了療養院？”

    “不。他等這借口等了很久?，F在他又為女孩子自殺了，以前凈為男孩子?！?/br>
    我用手撐著頭?！叭绻麄冋娴亩紣畚?，那我實在太幸福了。才一年之前，我告訴自己。我需要愛，很多的愛。如果沒有愛，那么給我很多的錢，如果沒有錢，那么我還有健康……”我喃喃地說，“現在這么多人說愛我……”連韓國泰都忽然開始愛我，丹尼斯阮，勖聰恕，還有站在我面前的宋家明。嗅都可以嗅得出來。

    我冷笑。忽然之間我成為香餑餑了，不外是因為現在勖存姿重視我。世上的人原本如此，要踩大家一起踩一個人，要捧起來爭著捧。

    這年頭男人最怕女人會纏住他嫁他，因為我是勖存姿的人，他們少掉這一層恐懼與顧慮，一個個人都爭著來愛我。

    我無法消受這樣的恩寵，真的。

    不過宋家明還是宋家明，他一直只對我說理智的話，態度曖昧是另外一件事。

    也沒多久，聰慧飛來倫敦。人們知道瑪麗莎白蘭沁，但不知道勖聰慧。人們知道嘉洛蓮公主，但不知道勖聰慧。聰慧一生人有大半時間在飛機上度過。她根本不知道她要追求什么，她也不在乎。她一生只做錯一件事，去年暑假回香港時，她不該一時興致勃發，乘搭二等客機座，以致遇見了我。

    她穿著非常美麗的一件銀狐大衣，看到我不笑不說話，把手繞在她未婚夫的臂彎里。

    是她指明要見我的，我給她父親面子，才趕來看她。

    “有重要的事？”

    “自然有，爹說下個月來這里?！彼f，“爹的遺囑是在英國立的，他要改動內容，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