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想想，盈淵似乎從未見她如此失神過。

    “盈淵哥哥……”公孫鳶忽然道，“人為什么要死？”

    盈淵自小修道，對生死之事本就比尋常人看得開。楚琭琭的死，他心里雖有感傷，但他心中知楚琭琭活著的苦，便對她的死釋懷了幾分。

    “‘性不可易，命不可變’，楚姑娘雖死，實則生?！?/br>
    “雖死……則生？”

    “楚姑娘死在這世間，卻活進了了別人的心里?！庇瘻Y將公孫鳶的馬韁扯了扯，讓她的馬兒稍稍靠近自己的馬，“走吧，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吃完好去金陵?！闭f罷牽著公孫鳶的馬兒，便朝城內走了。

    公孫鳶坐在馬上，低著頭，一言不發。她從前總是聽不懂盈淵說那些“天”、“地”、“道”、“自然”之類的東西，今天，她好像忽然明白了幾分。

    這日天逢細雨，又遇寒風，實在不像春日的天氣，倒更像是寒冬突襲。

    顧留生和蕭南星引路，東方清和楚珞珞在后面扶棺而行，踩著腳下黃泥，頂著大雁凄鳴，伴隨初夏寒雨，四人運著楚琭琭的靈柩，往青煙谷回去。

    路過百獸林，不見野獸，不見飛鳥，萬籟俱寂。至林中，忽傳來一陣悲凄的笛聲，綿延山林，如泣如訴，如風止于山崗，如花沒入流水。

    他們心中明白此曲乃金燕子所奏，為楚琭琭，也為東方清。

    楚琭琭就葬在屋子的旁邊，那塊她曾種滿奇花異草的土里。她曾說，她想一生一世守著東方清。

    楚珞珞在她的墳前跪了整整一天，一直小聲抽泣，這些天，她哭得實在太多了?？裳垡娫净钌某f琭此刻已變成一堆黃土，她又有流不完的淚水。

    楚琭琭的碑還沒立。東方清說他來寫，可他抱著那塊空空的牌子，把自己關在屋子里整整一天也沒出來。

    天快黑時，蕭南星守著楚珞珞，顧留生則去找東方清。

    他試著敲了敲門，可沒有任何回音。

    顧留生想了想，直接推門進去了。

    屋子里，東方清坐在凳子上，背對著門，低著頭，一動不動。那塊原本為楚琭琭準備的墓碑，放在桌上，依然一字未寫。

    他曾是那樣瀟灑恣意的一個人！可如今，他突然活在了塵世中。

    “先生？”顧留生輕輕叫了一聲。

    東方清的身子明顯動了一下，但依然未轉身。

    顧留生拿起那塊木牌，怔怔地看了許久。

    “先生，留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您曾和枯榮大師說，修身修心，我想，您一定能排解?！?/br>
    “修身修心……”東方清突然開口，語氣十分無力，“我放不下從前的恩怨，害死了她，哪來的什么修心！”

    他仰起頭，看著屋頂，“人生在世，若只為修行，又哪里來這么多傷痛？她……”東方清聲音顫抖，“她怎么那么傻！”

    “傻么？”顧留生苦笑道，“楚jiejie有著常人沒有的執著。情深如此，她不是傻，而是癡?！?/br>
    “癡……”東方清悵然道，“是啊，癡！我的癡，讓她等了一輩子”

    顧留生放下木牌，想起那夜楚琭琭在后山山洞對他說的那番話，心中愁緒萬千。

    “沒了先生，她也就沒有了這個‘癡’，而楚jiejie，也不再是楚jiejie了。她曾說過，世間任何男子都不及你?！?/br>
    東方清一愣，回過身來，看著桌上的木牌怔怔出神。

    “先生，就當作是了了楚jiejie的心愿吧?！鳖櫫羯f道。

    “不！”東方清皺了皺眉，拿起毛筆，“是了我的心愿?！闭f罷，落筆寫下“愛妻楚琭琭之墓”，又寫下幾行小字：

    昔去十五載，煙柳又一春，入我杏林中，做我心中人。

    楚琭琭的癡，終于等來了這塊冰冷的墓碑。

    月光下，東方清佇立墓前，失神說道：“她曾說，她要一生一世陪著我。今后我便與她常伴谷中?！彼贸龀f琭房中那把琴，盤腿坐在她的墓前，像是她還在世一樣，對著那座墳堆彈奏起來。是一首十分瀟灑和暢的曲子。

    顧留生這才注意到拿把琴的右邊有一個小小的“清”字。他從未見楚琭琭用過這把琴，原來這把琴并不是她的，而是東方清的。

    楚珞珞說，十年前，東方清做了這把琴，彈奏的第一首曲子，便是他現在彈的這首。那天楚珞珞在外面玩耍，只有楚琭琭和東方清在房中，琴聲戛然而止，東方清好像很生氣，將琴仍到了門外，并說道：“從今以后，我再不彈琴?！?/br>
    楚琭琭從里面出來，神情十分哀傷，她撿起拿把琴，擦了擦上面的泥，拿到了自己房中。從此以后，那把琴便一直放在她房中，東方清果然也再未彈奏過。

    顧留生心想，也許就是那天，一向溫柔內斂的楚琭琭向東方清表明了心跡。

    作者有話要說：　　悼常莞：

    常家有女，名喚莞兒。

    承父之志，隨兄之想。

    膝有其子，諄諄誨之。

    一朝回望，千般悔，萬般怨。

    千萬思情，都化青煙去。

    ☆、第五十八章

    一曲奏罷，東方清起身回屋，顧留生忙叫住他，“先生，明天我和南星就要告辭了?！?/br>
    東方清一怔，回頭道：“你們要去襄陽是么？”

    “先生如何知道？”

    “那幅畫……牽扯的人太多，尤其是代州那邊……”東方清轉身走了過來，“留生、蕭姑娘，國之江山社稷，比地重要，比天重要。你我都不過滄海一粟，力量薄弱，那些忠臣良將才是這江山社稷的根本。護著他們，便是護著大宋江山?！?/br>
    顧留生本就是想去找周明，看看是否能得些關于下毒之人的線索。加上杜青娘臨死時告訴他那幾句話，他便將那幅畫的關鍵聯系到了聶家人身上，由此，他非去襄陽不可。

    可如今見東方清，他似乎比顧留生想得更深。

    “先生的意思是，此事的矛頭其實是指向的常將軍？”顧留生問道。

    東方清道：“周明是想讓那些人去代州，而下毒之人卻是要阻止他們去，究其根本，他們的沖突點便是代州，再深究，很有可能便是駐扎在代州的常山了?！?/br>
    顧留生想了想，道：“不瞞先生，先前蘇大哥確實有告訴過我，說周明讓他們過去，實則就是為了常將軍，如果說周明是要保護常將軍，那么下毒之人便是……”

    一旁的蕭南星忽然一驚：“他們要害常將軍！”

    東方清沉思片刻，道，“不管怎么樣，先見到周明再說。沒弄清楚是什么事，代州那邊你們就算想出力，也幫不上忙?！?/br>
    顧留生和蕭南星覺得東方清此話有理，點頭應允，約定第二日一早便啟程。楚珞珞因心情尚未平復，也沒似從前那般吵著要跟去，她只道自己想要留在谷中陪陪師父。

    果然，次日天剛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