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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人砸了場子,對方還兇巴巴地給他顏色看。確實給了顏色,見了血對方才肯罷休。半楓在路邊上瞧見這躺倒在滿地狼藉中的孩子,起了惻隱之心,救了他一把。這孩子的左胸口被劃了一道,半楓取出那支家傳的禿毛筆,在聽聞此子名諱之后,在他心口處落筆畫成一朵白蘭花。畫完之后半楓自個兒欣賞了老半天,越看越覺得自己頗有雅趣。當初無心之筆,未料經年之后結成一段緣。金蕊猝然倒地,昏迷不醒。而渾身上下血跡斑駁的含辭輕飄飄地浮到空中,人形漸隱,最終只剩一朵瑩白的小蘭花隨風而去。大勢已去。負雍被子黔的拐杖擊中了背部,吐出一口血,他伸手將半楓掐住,與此同時,只聽見身后有人喊了一聲“先生”。被掐得喘不過氣的半楓心中一動——是千里明!負雍將半楓拖到那棵巨大的黑絲樹底下,半楓驚愕地對上許多雙布滿青色血絲的眼睛——這樹上的黑絲是人的頭發!這些人與樹合為一體,整個身體幾乎長在樹干里,唯一露在外頭的屬于人的部分只有一顆頭顱。無數顆頭顱像果實一樣吊在樹枝上,長而密的黑發瀑布般垂下,不知是死是活的一群人雙目圓睜,呆滯無神。半楓的身子在發抖,他沒來由地感到恐慌,仿佛自己是殺死這些人的兇手。他不敢看這些人的眼睛。負雍道:“這些人都是你害死的……”他話音未落,忽有一鬼面飛頭撲過來,負雍瞇著眼甩袖一揮,將鬼面飛頭打回他主人手里,而后對著千里明微微一笑。霎時間,負雍和半楓周身涌起黑霧,千里明沖過去時,黑霧驟然散去,只見兩個身著黑袍、長相別無二致之人站在那里。千里明呼吸一滯:“先生……”其中一個忽然咧嘴笑,千里明發現之時,負雍已經一腳踹出。千里明摔得老遠,胸口一陣氣血翻涌,喉中血腥味甚濃,他遠遠看見那棵巨樹忽然下沉,當即心中一驚,不管不顧地縱身躍至一顆鬼頭上,借力落到巨樹附近,卻見余音洞中心隨著巨樹下沉而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坑。這個坑極深,好在千里明眼力極佳,看到坑底漆黑如墨的一潭水。往生潭!千里明心下一震,忙伸手抓住了其中一個人的手。可惜他還沒來及想抓到的是誰的手,自己也跟著往坑里掉,好在千里明反應迅速地將另一只手扣在了坑口。千里明緊緊握著那人的手,感覺到上方土地的顫動,他趕忙努力地尋找牢固的支撐點。半楓竟然有些欣慰,心想,這小子手勁真是大。可他仰頭卻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你救錯人了……”半楓在對上千里明的眼神時,差點沒忍心講出這話,然而千里明也沒讓他講完,他極其認真、極其肯定地說:“你撒謊?!?/br>如果他拉住的人是負雍,現在的半楓早就跌入往生潭,永劫不復。只有他的先生會不計前嫌,緊緊拉著惡人的手不放開。下面的負雍忽然笑了,淡淡道:“你想假扮我?下輩子吧?!?/br>接著他又道:“此番我雖霸業未成,但有一樁事,做了便不枉此生?!?/br>半楓心中涌起不好的預感,他下意識地抓緊負雍的手。“我把我自己還給你,你將痛苦一輩子!”負雍忽然掙脫了半楓的手,他的聲音伴著笑聲,沉入往生潭中。所有喧囂,所有罪業,終于回歸死寂。半楓手里拽著的十惡不赦的累贅消失了,心里倏地一空,茫然望向千里明,眼睛卻被一樣東西填滿。這是他第一次落淚。半楓感到心里的那塊鐵石,磅的一聲,碎了。(五十七)霧城志異:經年六年后。丹陽柳府沸反盈天,一片喧騰熱鬧。柳老爺敲著木魚,跪在富麗堂皇的私人佛堂前,對著一尊金光閃閃的大金佛,一板一眼地念經。金佛旁邊掛著一張名家畫作,上面描著一朵金粉蘭花。柳家上下無論男女老少,人手一本“蘭花經”,夜夜誦讀,白日還要choucha背誦。蘭花經厚厚一沓,扉頁上同樣印著一朵金粉蘭花。經書內容并非什么艱澀難懂的佛家梵語,而是神曲高僧語錄。這位高僧三年前發跡于神曲,起初因為相貌好而擁有了一大批女信徒,后來這位高僧跟著蘇和子出席過幾次講經會,發表過一番高見,語驚四座,令人拜服。大家這才發現這小白臉高僧是有真才實學的,許多忠實的佛教信徒便對他起了崇敬之心。而后幾年,小白臉幾乎走遍了神曲以外的各個地方,四處講經論道,不管其模樣還是才學皆驚為天人,于是短短幾年之內,這個和尚成為了神曲最大的紅人,風頭一度超過了唱曲兒演話本劇的小明星們。這天,柳老爺拖家帶口呼朋引伴地邀了一幫人前往鏡月湖新開的講經堂。途中,一不信佛卻硬被拖過來的朋友問了一嘴:“柳老兄,前些年我記得你也不信佛,怎么如今倒成了狂熱分子?莫非那講經的和尚給你灌了迷魂湯了不成?”有人替柳老爺答了:“你去了便知。那位高僧才學名副其實,聽他一席話,何須熬雞湯?仿佛一身的擔子也輕如無物,照樣閑適度余生?!?/br>那朋友摸摸胡子道:“真有那么神?”人道:“不信你去問老柳,據說那高僧可是他家的……”“咳咳,”柳老爺咳了兩聲,嚴肅道,“入了佛門,前緣斷盡,少沾親帶故!我不過是含辭師父眾多信徒中的一個,不要當著我的面亂嚼舌根子!”其余人皆心領神會:不要當面嚼舌根,那就是要他們背地里悄么聲地嚼了。柳老爺原以為自己提前半個時辰來,已經足夠早了,不想還有比他更早的。只見那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坐著一小胖子。如見知己,柳老爺樂呵呵地在小胖子邊上坐下,與對方攀談起來。那小胖子臉圓圓的,有點嬰兒肥,黃豆似的小眼睛,不愛笑,看上去有點冷淡。柳老爺跟他講十句話,對方也就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還就倆字:“南信?!?/br>是以柳老爺頗費唇舌地講了老半天,也就得知了對方的名諱,除此之外,一無所獲。柳老爺心里悻悻地想,真是個冷冰冰的小伙子,唾沫星子要錢么?沒過多久,講經堂里又進來一伙人,其中一個姑娘落座在南信另一邊。一坐下那姑娘就跟南信講話,感嘆他來得早。南信冷哼了一聲。柳老爺在一邊暗想,多熱情的姑娘,可惜撞上一冷面疙瘩了。那姑娘又道:“我就說嘛,我家含辭小師父跟蘭嗣音一樣,再尋不到這般美玉無瑕的人了,誰不喜歡?”柳老爺聽完深以為然。南信卻不屑道:“你懂個屁!我才不是喜歡那和尚才來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等我摸清了他的底細,黑不死他!”柳老爺心里咯噔一下,好家伙,這崽子居然是個黑!姑娘也不惱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