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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蕊是在惡月惡日的黃昏被半楓撿回家的,那天夜里忽然落了雨。家里人聽聞半楓撿了個孩子回家,大驚,讓他將孩子拋出去。因為當時有句古老的傳言,惡月惡日生的小孩,無論男女,都是天煞孤星,一旦撫養,周遭之人必定不得好死。更何況撿到這孩子的這一天,還落了雨——惡月惡日的雨,降災。半楓當時膽大包天,不信鬼神,執意將孩子留下來,不討媳婦也非要將他撫養成人。因為這孩子左眼底下的小金花,給他取名“金蕊”。金蕊小時候特別乖,柔柔的頭發扎著小辮子,身上有好聞的奶香味。周圍的人不待見他,對他橫眉豎眼,特別兇,所以他整日里就拉著半楓的衣角,像個黏答答的牛皮糖。金蕊長到三歲的時候,從外面撿到一面鏡子,交給了半楓——這面鏡子就是未卜鏡。打那一日起,一場腥風血雨便悄然蟄伏于浮石人家的屋檐下。一日,半楓從鏡子里看見了人像,不是他自己的,是他的一個熟人。那人在鏡子里閉著眼睛,臉色蠟黃,沒有一絲活氣。當時半楓不明其中道理,可后來沒過幾日,鏡子里出現的那個人就死去了。半楓再拿出鏡子,鏡子里的人像消失了。又過幾日,鏡中又一次出現人像,這人雙目無神,面容扭曲,模樣瘋瘋傻傻。半楓心里有不祥的預感,果然過了兩天,聽聞有戶人家的孩子得了瘋病。半楓見到那個孩子時大驚——正是鏡中模樣。而后鏡中陸續出現了不同人的死相,半楓覺得自己不能再袖手旁觀,每當在鏡子里看見人像時,他就挨家挨戶地尋到那個人,提醒他多加小心。上門報喪沒人愛聽,而半楓的解釋也無人相信,直到那些人真的大難臨頭、身死魂消,人們才想起曾有這么一個妖言惑眾之人。滿腔悲憤和痛苦無處宣泄的人們急切地想找到一個出口,于是他們的目光理所當然且毫無愧疚地落到了半楓和金蕊身上。那些人為什么會死?因為半楓不聽勸告,非要將天煞孤星養大。他們這樣想。于是一群人將半楓扔進了“往生潭”。這往生潭在浮石人眼里,既敬且畏,據說潭底下住著神明,將有罪之人丟入潭中,可洗去其一身罪孽,好讓此人下輩子干干凈凈地重新做人。而且此舉可取悅神明,造福全村。金蕊親眼看著半楓被扔進那黑黢黢的往生潭,他來不及哭喊,就被惡鬼般的人們架到了祭壇上。臺下的人一人手持一根“罪業錐”,扎在金蕊身上。一群自詡正義之輩說要為這天煞孤星放干全身的罪業之血,渾然不覺自己的雙手已沾滿罪惡——一個幼童身上的血。往生潭中的半楓失去了意識,昏昏沉沉。在被人扔下來以前,他滿腦子都是恨,對象不是別人,是他自己。半楓掉入潭水的前一刻還在想:死了也好,我明明知道那么多人的結局,卻沒能阻止,是我害死了他們。然而碰到水的那一刻,他又惶恐了:我不能死,那孩子還需要我。他的身體里一半是因為怨恨自己而生出的求死之心,一半是因為有未盡的責任而升起的求生之欲。往生潭造出了另一具軀體,把屬于痛苦和恨意的一半從半楓身體中抽出倒在這具新的軀體里,此軀體即是負雍。負雍比半楓清醒得早,他從往生潭中爬出來之后,在祭壇邊上,看見了普天同慶的一幕——他看見金蕊那孩子渾身千瘡百孔,血流如注。半楓原本沖自己發泄的滿腔恨意扭曲,洶涌在負雍的體內,他奪過一把罪業錐,用它殺出一條血路,在死人堆中,將金蕊刨出來。再硬的命也捱不過那樣慘烈的祭祀,可金蕊加上負雍,就成了奇跡。金蕊渾渾噩噩中,看見他的半楓阿爹彎著唇角,手執畫筆,在他流血的眼角,蘸血作畫,揮筆起落之間,開出一朵赤紅的大花。金蕊閉上了眼睛,負雍轉身,負手而去,金蕊臉上那朵血染的花縮小再縮小,開在眼底,成了一朵小金花。再度睜眼之時,金蕊看見的人,是剛從往生潭里出來的半楓。物是人非,好不容易互相找到的二人皆忘記了過去的一切,半楓拉扯著三歲的金蕊,笑瞇瞇地說:“我們重新開始?!?/br>千萬只拿錐子的手虛晃如影,血腥味濃烈刺鼻,傷口經年之后復發,仇恨與疼痛山呼海嘯,當年萬眾齊呼、詛咒的聲音歷歷在耳……金蕊周身的花藤驟然枯萎,金花倏地嫣紅一片,簌簌地往地上掉,花落之處,干枯帶刺的荊棘破土而出。宛如一群地獄的惡鬼鉆出地面,張牙舞爪地要撕碎這一方天地。負雍幽幽道:“凡人心志不堅,血海深仇也能日漸消磨,不堪忍受深重苦痛折磨就干脆把仇恨從肩上卸下。金蕊不一樣,他的仇恨、他所受過的苦是嶄新的,讓這場復仇毀天滅地,吞噬世上所有面目可憎之徒……”半楓忽而間明白了,負雍之所以封住金蕊的記憶,就是為了完整地保留他內心的仇恨,宛如記憶冬眠,醒來后還停留在冬眠前的那一刻。誰也不敢想象,未經過時間打磨的血海深仇忽而爆發,會造成怎樣的殘局亂象、傷及多少無辜者的性命。可是曾經信誓旦旦要渡眾生于苦厄的含辭,滿眼滿心都只剩一個人。他心里冒出這樣自私的念頭:我不管什么天下安危,我只要保全他一個人!子黔看見含辭瘋魔一般地穿過荊棘奔赴金蕊身邊,風似刀子,刮破了他灰舊的僧袍,也割在他臉上、手上、腳上,可是這和尚渾然未覺般,仿佛天地間只剩下那荊棘叢中的一個人。負雍微笑著看那荊棘猛長,不帶任何猶疑地扎進含辭的心口,殷紅的血噴薄而出,在空中開成花,短暫的開放而后隕落。尋常人該一命嗚呼了,可含辭撐著一口氣,竟沿著荊棘繼續走,荊棘從他的后背穿出,尖刺啃咬他的血rou之軀,含辭一步一步,緩慢而執拗地走到了金蕊身前。他看著他的金施主——通紅的眼睛,蒼白的臉上同血一般的花。含辭伸出他滿是血的手,輕輕地覆在了金蕊的左眼底下,金蕊的身體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小甜甜乖乖,把心兒開開……”半楓福至心靈,唱起這首歌——從前金蕊鬧脾氣不理他的時候,他一唱,對方就會黑著臉讓他閉嘴。歌還沒有唱完,含辭的手落下來,白光乍現,他心口的荊棘忽然一寸一寸被綠藤纏繞,藤上開出一朵朵雪白的蘭花,而含辭身體變得清瑩透明,發著瑩瑩白光。負雍臉色登時一變,卻見半楓揚唇而笑。說來也巧,含辭心口的白蘭花,與半楓頗有淵源。當初蘭嗣音在去神曲以前,只是街頭賣藝的。別人賣藝是搭伙干的群體活,而蘭嗣音孤零零一個小孩兒,沒有哪個雜耍班子瞧得上他,只能單干。無權無勢的小孩子縱然有本事,在外頭討生活也不容易,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