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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重雙,即使看不到他的臉,光從他清雅柔和的嗓音,秦佩大概也猜到此人臉上一定是神情自若,云淡風輕。那個男子不知道說了什么,李重雙很是愉悅地輕笑:“那便說定了,慢走不送?!?/br>腳步聲漸行漸遠,秦佩帶著滿心的疑慮走回榻邊,兩個廂房間的軒窗卻被推開了。李重雙極沒站姿地倚在窗邊,手里執著一把素白紙扇,笑容可掬:“夜半更深,秦公子也不能成眠么?”難得一次做墻下君子就被抓了個正著,秦佩尷尬至極,臉色卻是分毫不改:“古有山深聞鷓鴣,今有野村伴昏鴉,心中凄切自然輾轉反側了?!?/br>李重雙側過頭看他,眼中是莫名讓秦佩厭惡的誠摯:“良辰美景,天光正好,若是不棄,秦公子不妨屈尊與愚兄小酌兩杯?”秦佩正想婉拒,李重雙卻從隨身包裹里翻出一個紙袋。秦佩是好茶之人,一眼便看出是君山銀針,途徑之處皆是荒僻鄉野,喝的也都是粗制濃茶,看著李重雙勝券在握的眼神,秦佩恨恨地把推托之詞咽回腹中。“冒昧問句,秦兄何年生辰?”李重雙邊沏茶邊問道。秦佩掃他一眼有些警戒:“你我二人萍水相逢,要知道這個做什么?”李重雙遞茶給他:“都是他鄉之客,秦兄何必如此敵意?”他輕笑了下,纖長手指撫過扇骨,“我是德澤二年生人?!?/br>坐得近了,秦佩才瞥見那紙扇上用正楷題了一“勉”字,不是什么名家手筆,但卻無比端正。他依然穿著那件月白長衫,很普通的布料,身邊帶的東西也是寥寥,幾乎看不出此人家境如何、鄉關何處。出門在外,秦佩謹慎答道:“我比你虛長一歲?!?/br>“來,那我便以茶代酒,敬過秦兄了?!崩钪仉p執杯正要送入口中,樓下天井中卻傳來一聲慘叫。“孫員外!”秦佩勃然而起,對面的李重雙卻安坐如山,手中茶水絲毫未動。“有意思?!彼⑿χ蛄丝诓?。第4章第三章:黑塵猶暗新焦土兩人匆匆趕到樓下,只見鄭七娘發鬢散亂,跌跌撞撞,姣好的面容上是一條條血印,應是驚恐之下用指甲抓撓所致。此刻正是五更不到,天色尚早,其余人想來都在酣睡,聽到動靜才紛紛奔下樓來。秦佩和李重雙都站著一動不動,而位于一樓的天字房里烈焰沖天,廊柱與粉墻都被濃煙熏成漆黑。最駭人的是,在熊熊烈火中,眾人可以很清晰地看到紙窗上一個身影正狂亂掙扎。“孫老三!”匆匆趕來的錢仲文大吼一聲。秦佩的目光逡巡一圈,觀察眾人神色。鄭七娘厲聲尖叫,縮在趙魁懷里,花容失色淚痕滿面。趙魁憨厚面容在火光照映下有些扭曲,一邊安撫著鄭七娘一邊大叫“報官”。小豆子年紀還小,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想來已經被嚇傻了。至于其余人,錢仲文驚惶,吳祿喜驚駭,周蕪驚恐,一旁的李重雙……注意到秦佩的打量,李重雙勾起嘴角,狹長鳳眼里映著漫天火光,妖異的明艷。整整半個時辰后,大火才慢慢平息。趙魁和鄭七娘欲哭無淚地看著最好的廂房成了一團焦炭,小豆子勉強支撐著拿笤帚抹布前去打掃,其余眾人則開始了爭執。“一定是你,其他人都住在樓上,只有你住在樓下!”錢仲文退后幾步,手指著周蕪,像是看到真兇一般。周蕪臉色青灰:“你不要血口噴人,倘若因為我住在樓下就要被懷疑,那你不是更有嫌疑?我就住你樓下,四更的時候,我聽見你房門響了,然而過了半個時辰你才回房!”錢仲文跳腳:“你胡說,我是起夜小解的,統共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哪里有半個時辰?”“我看分明就是你,原因你自己清楚!”周蕪褪下了溫文爾雅的表皮,神情怨毒得可怕。“都不要說了!”吳祿喜大叫起來,“我什么都不管了,我要走,我要回去?!?/br>一聽他要走,正在爭執的兩人頓時停了下來,錢仲文冷笑道:“回哪里去?難道那東西你不想要了么?”一聽這話,不僅吳祿喜安靜下來,連正在啜泣的趙魁鄭七娘都露出古怪神情,秦佩猛然意識到,這里的人顯然都是之前相熟的,來六全鎮自然是別有用意,那么自己在這里可謂相當礙事。孫吉被活活燒死,和他們所遮掩之事關系極大,假使這些人害怕事情暴露臨時起意……想到這里,秦佩不由得背脊發涼。“啪”的一聲,李重雙打開折扇,造作道:“老板,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讓我們如何繼續安心住下去?我看不如房錢減半,怎樣?”趙魁這時候哪有空關心房錢,極不耐煩地擺擺手:“事到如今,大家心知肚明……”李重雙打斷他:“反正我是再不敢一個人睡了,我要和秦兄住一間屋?!?/br>正在眾人喧鬧間,縣衙的仵作和捕快姍姍來遲。仵作將尸首帶去義莊,而胡姓捕快則開始一一盤問。“昨夜四更時候,爾等都在何處做何事有何人作證?誰第一個發現走水的?”鄭七娘攏了攏發鬢,做了個萬福:“回官爺的話,是奴家……”她欲言又止,淚珠在如絲媚眼里轉了一圈才緩緩落下。胡捕快骨頭都酥了半截,和顏悅色問道:“夫人休慌,且細細道來?!?/br>“奴家每日四更時候都要到后廚磨些豆腐,今日也不例外,結果磨了一半奴家突然聽到有人叫喚,就出來看看,結果就看到,就看到……”說著鄭七娘又開始抽泣起來。秦佩和李重雙對視一眼,他二人住的廂房離孫吉的廂房不遠,他們當時又都醒著,可他們并沒有聽到任何異樣聲音,鄭七娘明顯在撒謊,可她為什么要這般做呢?秦佩的疑慮并未持續太久,胡捕快用一種截然不同的腔調開口問道:“那邊那個,你呢?”秦佩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胡捕快極不耐煩道:“別看了,就是你,那個藍衣后生?!?/br>怔忪間,李重雙不緊不慢地解圍道:“回大人的話,當時小的正與秦兄一道飲茶,不過我二人不若老板娘耳聰目明,當時我們并未聽到有人叫嚷?!?/br>胡捕快又看向錢仲文,后者忙不迭地澄清:“四更天,我自然早就睡熟了?!?/br>“可有人為你作證?”錢仲文有些為難:“那倒是沒有……”他躊躇間,周蕪也開口了:“我當時也在房里睡熟了,也未發覺異樣?!?/br>方才還斗得你死我活的人,如今卻紛紛為對方開脫,秦佩再次確定了心中的猜測。順著問下去,趙魁去縣城買炭,證人是賣炭翁,小豆子在睡覺,證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