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倍,豆子不多,挺甜,學校鍋爐房的熱水洗澡比自己家里燒方便,不冷,絮絮叨叨許多事,從頭年夏天講到第二年冬天。王彬聽得喜滋滋的,眼角眉梢又有那么點兒欣羨的意思:“嗨,我不是讀書的料,她行,還能上大學,我們那兒頭一個,爭氣。我五年前就出來,供她,挺好,挺好,值。等她畢業分配工作了,要是給我介紹個活兒,準比在這兒舒服?!闭Z氣倒是驕傲。念到最后一封信,王珍說要過年了,問王彬回不回去。王彬躊躇半天,說,還是不回了,車票錢攢給她作學費,課業苦,夏天多吃兩根綠豆冰棍兒也是好的。賀慎平把信收好,放進盒子里,問:“要回信?”王彬把鐵盒子小心塞到柜子里,用鑰匙上了鎖:“是是是……實在不好意思?!?/br>賀慎平替王彬回了信,王彬講話,他寫,也不打斷,任王彬講,鋼筆小楷密密麻麻,最后足足寫了三十頁紙,正反兩面。王彬講完一看,傻眼了:“這,這么多?”賀慎平把紙晾好:“不多?!?/br>王彬伸手點數:“一、二……三十張紙,這還不多?”賀慎平:“三十頁紙載五年之話,哪里多?”等墨跡干了,賀慎平用裁紙刀把紙邊多余部分裁了:“雖然不好看,但或可省些郵費?!?/br>王彬一連說了好幾個謝,第二天從礦上回來便硬搶著多替賀慎平擔了五十斤瓷石,隔了幾天午飯時又塞給他一顆雞蛋,不知從哪處攢來的。一日下了工,賀慎平去吃飯,剛吃了幾口就被圍住了,一個個工人把他堵在凳子上,多半都是年輕力壯的。賀慎平把筷子一放,問:“什么事?”“哎,哎,我說你們退后點兒,都擠在這兒,賀先生怎么吃飯?就不能等賀先生吃完飯再說?”王彬從人墻外擠進來,“這幫孫子……嘿,賀先生……”王彬不好意思地搓搓手,“他們也想請您幫忙寫封信,您看?”賀慎平說:“好,一個一個來?!?/br>王彬說:“對,先吃飯,先吃飯,吃完飯排隊?!?/br>吃完飯,有人搶了賀慎平的飯盒去刷,連臉都沒讓人看清就一溜煙跑了,過了一陣回來,殷勤地把還滴著水的飯盒揚了揚??上н@時候一伙人早已拿的拿凳子,蹲的蹲地上,把賀慎平圍了個嚴實,飯盒經了三只不同的手才遞到賀慎平面前,賀慎平抬頭一看,一水兒黝黑結實的小伙子,根本不知道誰洗的。“我,我!”一只干燥的手在空中搖了搖。王彬罵道:“吵什么,吵什么?!?/br>那只手的主人說:“我剛刷的飯盒,賀先生下一封信幫我寫吧?”眾人便罵,便宜都讓二猴占了,不過刷個碗筷,竟插起隊來。“你們就嫉妒老子唄?!倍锊还?,笑著擠到賀慎平左手邊的位置說,信是要寫給他老子娘的,讓二老給他說門親。有人嘲笑道:“你不識字,你老子娘更不識字,寫了信誰看得懂哇?”“讓我老子娘拿著信去請先生念不就得了?”二猴擺擺手便開始說信。“……還有我們家的賠錢貨,快嫁出去,要不成天吃喝家里的,我怎么娶媳婦兒?你們怎么抱孫子?”二猴自顧自地說得眉飛色舞,說了半天,拿起杯子咕嘟咕嘟灌了幾口茶,放下杯子時才有工夫順帶看了眼賀慎平面前的紙,“賀先生,我說了這么老半天,你怎么就寫了這么點字???”賀慎平寫完“雖家貧,亦應為姊妹尋得良人”,把筆一放,不緊不慢道:“哦,書面語總是簡練些。還有其他人的信要寫,就先到這里吧?!?/br>寫了幾封信,食堂師傅來趕人,一群人又擁著賀慎平回屋里繼續寫,門窗關得嚴嚴實實,點了炭盆燒著。盆里的炭塊從漆黑燒得發紅,又從旺紅燒成了一堆灰,灰燼從盆里一縷一縷飄起來,再落回盆子里。自那之后,餐餐飯有人搶著給賀慎平刷飯盒,次次上礦區有人給賀慎平背瓷石,像王彬那樣攢雞蛋的倒沒幾個,主要是平時也見不著兩只雞。等到臘月下旬,廠里開總結會,有人主動提議跟賀慎平換個崗位,說自己年輕,能擔擔,賀慎平擔得少,一雙手卻挺巧,不如去學學拉坯刻花的活計。廠領導說讓大家投票。一開始舉了十幾只手,慢慢一只一只手跟著舉起來,都是受過賀慎平大小恩惠的,最后幾個沒舉手的人看了看四周,也跟著把手舉了起來。“老賀啊,全票通過。你要好好珍惜人民群眾對你的信任啊?!睆S領導拍了拍賀慎平的肩。過了春節,賀慎平的家信便從練泥講到了拉坯,之后的一封封信又講到利坯、曬坯、施釉、燒窯等等。每一封信賀玉樓都反復讀很多遍,能背,那些信合在一起就像一本制瓷器的指導書。他看會了,便去跟溫月安講怎么制瓷器,那宛如兩只錦鯉在游的盤子、那鴛鴦蝴蝶的碗杯、那山水瓷鎮紙,一件件仿佛都他親手制過一般。溫月安尚小,有些地方聽不大懂。賀玉樓也不多解釋其中細節,只說:“要是什么時候我能去看我爸,就給你燒一個杯子,上面畫個月亮?!?/br>溫月安對這個月亮杯子極為期待,一開始還按捺著不去問,后來寫字的時候便忍不住要賀玉樓畫出來瞧瞧。賀玉樓勾了一只杯子,杯面又勾了一輪圓月,卻怎么看都不滿意。月亮是好畫的,可是月色不好畫,月光更不好畫。底色涂了全黑,方見一輪白月,月色有了,只是沒有月光。溫月安想了想,在旁邊再描了一只杯子,杯子上勾了一輪月,月下勾了一座樓,再將底色涂黑,只余一輪白月,與月下一座玉樓,這樣便有了月光。賀玉樓將溫月安畫的杯子裁下來,收好:“到時候就照著你畫的燒一只?!?/br>溫月安說:“師哥,奇怪了,賀老師那里的石頭和水,最后竟然能燒成這樣的杯子?”賀玉樓笑起來:“你看,練琴就是CDEFGAB最后成了莫扎特,寫字就是黑漆漆的墨最后成了詩,瓷器嘛,就是石頭和水最后成了‘憑君點出琉霞盞,去泛蘭亭九曲泉?!?/br>Chapter28【-趙松庭】長木桌擺在靠近門檻的地方,門大開著,陽光斜落進來,將一桌瓷白的壇壇罐罐照得發光。賀慎平坐在木桌的一側,面前擺著一個施了釉的茶壺,他正在釉面上繪一枝梅花。對側坐著一個比他年紀還大些的男人,頭發染了些許白,粗糙的手指在一個巨大的瓶子上勾出極壯美的江山。“江先生——”王彬從遠處跑過來,跑了挺久,臉被曬得黑里發紅,“欸,賀先生也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