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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茶喝了一口,舒了口氣:“說來你也許不信,當時我完全想象不出沒了他的人生該怎么過,可是真到了這一天,卻發現也就是這樣過下去了?!?/br>他并沒把許辰川當外人,反而用一種奇異的、與大人探討問題的語氣說:“我爸媽倒是終于不拿白眼對著我了,還勸我說反正還算年輕,以后路還長……我知道他們總想給我再找一個,哪怕男人也好,他們是怕我老無所依?!?/br>“那你會再找一個嗎?”許辰川突然問,隨即又趕緊說,“我不是指現在,也許過個十年八年,你會想要個共度余生的伴侶嗎?”許辰川說不清自己到底想求證些什么。“再也不會啦?!鄙蚣洁丝诓?,平平淡淡地說。他說得越輕描淡寫,越顯得毫無回轉的余地。這段時間隱隱堆積的情緒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許辰川居然分辨出了震悚的感覺:“半輩子的時間,那么長……”“什么?”沈冀瞧他。“……這樣真的……值得嗎?”幾十年的光陰,日日夜夜,難道就要全部獻祭給記憶里的人,只為了將戛然而止的故事成全到最后,愛到慘烈才算圓滿?仿佛花團錦簇的皮影一歪,露出了后頭深不可測的黑暗空洞來。一直對這樣的感情心向往之的許辰川,第一次嘗到了畏懼的滋味。沈冀笑了兩聲:“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愿不愿意。曾經滄海難為水——”他想起對面坐著個假洋鬼子,換了個通俗的說法,“白米飯已經吃飽了,再上一桌山珍海味也吃不出味道來,干嘛要勉強自己去撐,還糟蹋糧食?!?/br>“可是……”許辰川還沉浸在那突如其來的悚然中,想象著沈冀即將面對的孤獨與苦澀,話到嘴邊才意識到自己在往沈冀傷口上撒鹽,硬是吞了回去。沈冀若有所思地打量著面色糾結的年輕人,沉默半晌,就在許辰川轉移話題前開口道:“小辰川,別去害怕?!?/br>許辰川愣了愣,抬頭看向他。“喜歡一個人就是一件傷心的事。早不傷心晚傷心,開頭沒哭過,就得在結尾哭一場?!鄙蚣竭@樣說著,眼眶卻依舊干燥,“但如果是為了對的人,你就會知道什么叫心甘情愿?!?/br>許辰川慢慢品咂著這句話,一時給不出回應。這跟他長久以來的信念差得太遠了。他曾立志要找到一個讓自己快樂的人,無論遇到什么事,這個目標始終沒改變過。他從未考慮過世上最單純的快樂,是不是也需要付出代價。不是值不值得,而是愿不愿意……“我還有點事,就先走啦?!鄙蚣秸酒饋碚f。許辰川回過神來,忙起身跟他走到門口。沈冀拉開門,回頭說:“以后有空,來我家坐坐吧?!?/br>“好。你要多保重……”許辰川胸口酸脹,找不到合適的話來表達,索性給了他一個擁抱。沈冀一怔,笑了起來,抬手在他頭上使勁兒揉了兩下。許辰川抱了一會兒才放開他,沈冀說:“行了,下次見?!?/br>門外傳來輕微的動靜,兩人同時轉頭看去。白祁手中拿著幾張文件,輪椅停在原地,視線從許辰川的手臂緩緩移到沈冀的臉上。他的眼中仿佛有墨色的浪潮翻涌,看得人渾身如墜冰窟。沈冀身為資深基佬對他人的目光格外敏感,立即想到要維護許辰川在員工面前的聲譽,避嫌地退開了兩步。幾秒鐘的時間里,誰也沒說話,凝固的空氣中幾乎能聽見某根弓弦拉緊的吱呀聲。還是沈冀打破了奇怪的沉默:“我先走啦?!?/br>“我送你出去吧?!痹S辰川跟了上去。“哎,不用了,我認得路?!?/br>許辰川堅持將他送去走廊。沈冀一路往前走,依稀覺得身后有兩道冰冷的視線依舊沉沉壓在背脊上。他回味著剛才那家伙的反應,才覺出不對勁來。普通員工撞破上司跟男人舉止曖昧,至少會詫異和尷尬吧?而那人的眼神卻不是那么回事,反倒像是在……強行壓抑著什么?沈冀征詢地看了看許辰川,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也就沒多問,揮揮手走了。許辰川站在原地微微皺起眉,心中也在納悶。白祁那表現,難道是誤會了什么?他自己先搖了搖頭,沈冀好歹也是四十出頭的人了,哪至于引發那么豐富的聯想。更何況,且不論白祁會不會有吃醋這么rou身凡體的感情,以如今兩人的立場,也不存在吃醋的道理。他一邊想著一邊往回走,白祁已經不在原地了。許辰川轉頭看了看白祁的辦公室,糾結地過去敲了兩下門。男人默默抬頭看向他,面沉如水,顯不出多余的表情。許辰川干咳了一聲:“白祁,你剛才到我門口,是有事找我嗎?”“文件已經放到你桌上了?!?/br>“哦……謝謝。剛才那個——”“經理還有什么吩咐?”面對著若無其事地劃清界限的對方,許辰川自我唾棄了一下,還是堅持說:“剛才那個人是我爸的朋友,他最近遇到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所以我想安慰他。你……別誤會?!?/br>這一廂情愿的解釋聽上去很有些可笑。然而不知為什么,一對上那雙漆黑的瞳仁,他就像被針扎到,沖動地要立即抹去那個誤會的表情。他原以為白祁會用一貫的腔調說“經理是不是多慮了”,然后轉而彬彬有禮地談論工作。然而等了半晌,白祁始終一言不發,萬年平靜的表情如同磐石般緩緩現出了裂紋。“是這樣嗎?!彼f,“那么那天的新襯衫,也是為他買的嗎?”“什么襯……”許辰川懵了,“那是我自己要穿!”“穿去見他?”許辰川簡直被他的思路驚住了:“我沒有,我是為了見一個——”這句話卻無法說完。許辰川在對方刺眼的審視下咬著牙住了口:“那件事不方便對你說,但它不是……”白祁笑出了聲:“那可真是巧?!?/br>“白祁!”許辰川胸口起伏,壓著火氣關上了身后的房門,轉過身來沉聲問:“不管我穿去見誰,你又是在用什么身份過問?”對面的薄唇慢慢地抿緊,磐石在順著裂紋一寸寸崩塌。“不是你自己一直在強調專業的工作關系嗎!專業的同事會質問我的私事?”“……不會。他們不會?!?/br>許辰川吸了口氣,已經被他的反復無常磨去了耐性。一顆心被吊起又扔下,折騰到了現在……不過是因為這顆心仍舊拴在他身上。窩囊地,隱秘地,說不出所以然地。沈冀的話猶在耳邊:“喜歡一個人就是一件傷心的事?!?/br>白祁將手中的筆放到桌面上,抬起雙臂轉了轉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