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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股少年氣。他就這么攬著黑風衣,一路吹著口哨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廚子老李追出去問:“三少!三少晚上回來吃飯吧!帶上朋友們都來!” 聲音已經遠了,車子發動的聲音也不明顯,老李懊喪地走回來,“這算什么?佛跳墻熱了再熱,鹿筋都要燉爛掉了呀?!?/br> 大小姐和三少都忙,這些年來家里幾乎很少正經開火,劉媽笑著數落他,“早就讓你少做些了?!?/br> 老李也不灰心,平時不敢,但仗著過年,大著膽子攛掇林積,“大小姐,叫朋友們來吃飯吧,再不吃真的要壞掉了?!?/br> 林積只好摘下眼鏡,很無奈地給他看剛拆出來的請柬,“我也有應酬?!?/br> 曹禎戎在年初時掛印從北系政府出走,成了壓垮北系政府的最后一根稻草,但顯赫名望依舊是“三省檢閱使”這五個字。曹督軍要來國民政府的老家金陵,這消息早在一個月前就傳出去了,近來場面上的應酬有一多半都與這個有關。 曹禎戎祖籍是金陵鄉下,這么多年隔著家國天塹不能返鄉,眼下其實只是為了回鄉祭祖罷了。但這幾十年來三個人有九種主義,個個不同,這幾年更有不少從陸軍學校畢業的學生進了各廳,趨新的要改良,守舊的要清黨,直將局勢攪得波詭云譎。 三省督軍一提返鄉這一茬,不管他是獻兵金陵還是荊軻刺秦,人人各打算盤以意逆志,曹禎戎人還沒動身,已經將半個金陵轟得沸反盈天。林積平時慣例在自己的飯店請人吃個西菜,都經常能碰到有軍官跟人吵得臉紅脖子粗,還有幾次有人喊著“老子棄任捐資回東北”,差點走了火。 其實五年前若不是跟鋒山府鬧翻,曹禎戎的膝下獨子也不會甩開扈從南下,更不會被革命黨刺殺,曹禎戎那時雖然賣了林積一個面子,但是兩家如今畢竟十分芥蒂。加上這些年局勢緊張,關霄又身份敏感,無數雙眼睛盯著,鋒山府和曹禎戎其實不大來往,也就比別人早兩天知道曹禎戎的高級秘書要先一步來探探路。 高級秘書早兩天就到了,但沒有大張旗鼓,只低調行走了幾家,而今晚的宴會是高級秘書在英國海軍學校的同窗們主持的正式接風宴,為了避嫌,再加上年輕人多,索性設在猶太人開的美濃飯店。 天幕已經是藍墨水色,滿街都是裹得圓滾滾的孩子,拿著糖和風車跑來跑去,白氣一團團升起。這時節街上的車子比人多,本來就堵,結果司機連按了好幾次喇叭,那群小孩子反而手拉手在這輛格外顯眼的雪鐵龍前扮鬼臉。司機氣得咬牙,又只好踩著剎車,“大小姐,遲這一會不怕吧?” 他一邊說,一邊從后視鏡看了一眼,林積有點出神似的,半天才回答:“沒事?!?/br> 林積話少,車里半晌沒人說話,司機也不覺得什么,只隔一陣按一下喇叭,車子紋絲不動。 車窗被人咚咚咚敲了起來,十分輕快,林積朝外一看,只見一張明艷無儔的年輕女子面孔,正在比劃著叫她下車,柔柔的嘴唇有點rou,笑得格外嬌憨,十個指甲上涂著艷冶的紅蔻丹,就像十顆亂閃的星星。她終于笑了一下,推開車門,“不遠,我走路去,今晚不用車?!?/br> 司機知道這種場合,三少是必定要列席的,到時候一家兩人兩部車,又讓外人多嘴,于是點點頭,“大小姐當心?!?/br> 林積推開門,還沒站穩,陳雁杯已經晃晃悠悠地把她抱了個滿懷,歡呼道:“恭賀新禧!” 她穿的是昨天的火紅狐毛披肩,里面是林積也有一件的水波紋旗袍,耳邊的水晶墜子卻不見了,換上了一對直垂到肩上的翡翠,搖搖晃晃,整個人就是一身的“亂花漸欲迷人眼”。林積一看就懂了,這一定是徹夜未歸,剛剛起床,于是贊嘆道:“早生貴子?!?/br> 陳雁杯信手把她的手袋拽過去,“借老板吉言,祝我早日嫁與良人!我昨天是不是把口紅涂了你一臉?我那口紅哪去了?還我?!?/br> 那口紅在洗澡的時候被關霄玩了半天,最后被林積奪過去扔了,現在自然還不出來。她大步朝前走,面不改色道:“我沒見到啊,你去公司挑幾支新的好了?!?/br> 滿街燈光流成車河,陳雁杯也不管腳上踩的是將近十公分的高跟鞋,昂首挺胸走了一會,在“新片上映,陳雁杯主演”的大招牌廣告下站住,突然轉回頭來,“那個什么曹禎戎的高級秘書——林積,你見過他了?” 前幾天曹禎戎打電話來是關霄接的,當時鋒山府的早餐正吃到一半,關霄聽完電話,一一言不發,“砰”地摔門走了。 他雖然沒說,但林積也知道那個“探路”的高級秘書是什么意思。她一直不嫁人,倒顯得像是曹禎戎要她給曹爾明守寡似的,現在就算是大西南也是新式社會,畢竟不好看。高級秘書本來就是心腹,此行為的是探路,但也有別的意思,她想不想結交都得奉承,否則曹家白給了她這幾年面子——自然,更多的大概是要刺探她的立場。 但林積自認不是什么好人,生意做到了這樣大,一點風吹草動都要囊于掌中,心甘情愿地送上去,一面被刺探,另一面也豎起耳朵聽風,只不過披著風花雪月的皮,誰知道會不會弄假成真。 街道上的小孩子在放炮仗,林積捂了捂耳朵,向一邊躲開,“見過,就是年前你逃掉的那次慶功宴上?!?/br> 陳雁杯一點都看不出林積有結婚的意思,沒想到動作這么快,啞然問道:“你覺得他怎么樣?” 林積很無所謂的樣子,“我覺得怎樣又不打緊?!?/br> 陳雁杯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說:“不是你說了算?” 林積也駐足抬頭看巨幅的海報,“是我說了算??晌以撜f什么?” 舞廳樓頂風針上的金馬被風吹得呼呼轉圈奔馳,海報上的陳雁杯戴著夸張的假睫毛,細細彎彎的眉弓壓下,神情端莊貞靜,如同葛烈泰嘉寶,卻掩飾不住眼波流轉的活氣。海報下的陳雁杯“啪”地一拍纖細的手掌,十分想得開,“那不就得了,你說自己不想結婚,哪怕說破喉嚨,不懂的人還是不懂。我們什么時候說了都不算,沒辦法的事還管他做什么。冷不冷???快走,去喝酒?!?/br> 林積哭笑不得,“你才剛醒,又喝酒?” 陳雁杯才不管是醉是醒,一口氣拉著林積跑到了美濃飯店。宴會早已開始了,車流如織,門內一片暖融融光線,門外霓虹閃爍,就像一片泛濫的光海。 美濃是猶太人開的,不過老板是林積讀書時的朋友,大臻近年來也參股不少,林積一個月總要來幾次辦事?,F在金陵各處戒嚴,美濃尤其,隔著一條街就是荷槍實彈的衛兵,不過都認識林積和陳雁杯,只是驚訝她沒坐車子,各自后退一步讓開。 門前的侍應生跟她們伸手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