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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夠忘懷的?過去的日子愈發清晰,無論是下過雨的庭院,柔軟潮濕的花朵,還是紙張筆墨帶一點苦澀的幽暗香氣,他靠著那個人的肩膀,在被云母窗濾過的微熱日光中昏昏欲睡。微弱的火光從黑暗中透了出來,差不多是時候了。他的第二把劍就快要出爐。“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了,到這里為止,反悔還來得及?!彼麤]有睜開眼睛,“你想好了再回答我?!?/br>雖然要費一些功夫,做的所有準備也要前功盡棄,但總比真的無可挽回要好得多——因為真的成為劍魂以后,就真的再沒有回頭路了。“白容,你有聽到嗎?如果反悔了……”過了很久,他才聽見女人微弱的應答。“不會反悔的,我的答案從來都沒變過?!彼p輕悠悠地嘆息一聲,“哪怕天道放過我,我也不會放過自己。我作過太多孽,是該償還了?!?/br>“你還有別的愿望嗎?”“穆公子,請把我交給他?!?/br>“過去都是他保護我,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想試試保護他、保護世人。這是我最后的愿望?!?/br>她的聲音越來越輕,一如快要消散的燭火,“更何況我本來就沒有來世這種東西,我想要長久?!?/br>她已經死過一回,死在姜家人的手中,尸身被埋在后院的梨樹下,放棄了入輪回的機會,靠著那久久不肯消散的恨和怨念支撐了下來,若是不被鑄成劍的話這一點精魄遲早是要消散的。“我確實問過了你?!?/br>青綠色的火焰升起來的一剎那,穆離鴉睜開眼睛,原本純黑的眼珠變成了陰冷的綠色,里頭倒映著森森火光,格外詭譎。這火焰非但不能給人絲毫暖意,反而冷得像是要結冰,他松開手,輕飄飄的絲絹穩穩地落入火中,青綠色的火瞬間褪去顏色,蒼白而縹緲,如大片凝結的霧氣。蒼白之火輕輕躍動,吞噬了這張寫著白容命數的絲絹,將它燒得連灰都不剩下。絲絹被燒盡就是契約締結的證明,從今以后,白容的命數與這把劍休戚相關,再也無法分離。她成為了劍,劍就是她。他低聲吟誦起父親教給他的咒文。這段祭神的咒文很長,嗚嗚咽咽的,好似在哭泣,而那燃燒的火焰如有知覺一般,隨著音調的抑揚頓挫忽而猛烈忽而飄忽,最后劇烈閃動了三下,慢慢地恢復了平靜。待到火燃燒殆盡,留下一汪潔凈的水,漆黑的水面上浮起一把潔白的劍,劍格上雕著羽毛紋飾,劍身則是毫無瑕疵的白——只有白日才能看到上頭映照出的血色。這才是完成后應有的姿態,當初在護國寺的那夜,情非得已的他將還未完成的這把劍暫借給了李武防身,一直到小半年以后,他在江州的家中接見了新帝派來的使者,從專程前來的那位李將軍手中接過了自己曾經借出去劍。“李某一直記得您說過的話,今日特地前來歸還?!北绕鹱o國寺的那一夜,李武看起來更加消瘦清癯,想必沒有過幾天安穩日子,可眼神還和過去沒什么兩樣,“感謝您曾對末將及陛下施以援手?!?/br>“李將軍,你真的舍得嗎?”他握住那把沒有完成的劍,手指在雪白的劍鋒上輕輕摩挲,“哪怕沒有完成,這把劍也算得上稀世珍寶了,不是尋常兵刃可以比的,這樣也可以嗎?”“其實是不舍得的??墒敲總€夜里我都能聽見女人的嘆息,她說還有人在這里等她回來?!崩钗湫α讼?,笑容中帶著幾分艷羨,“李某還是不要拆人姻緣了?!?/br>垂著的劍尖脫離水面的剎那,他伸手握住劍柄,包裹著劍身的火焰很快從他的手指蔓延到了手腕上,舔舐著他蒼白的皮膚,卻半點痕跡都不留下。“真美?!?/br>穆離鴉輕聲感嘆,這真的是一把很美麗的劍,一如雨夜后的幻夢,閃爍著潾潾銀光的鶴錦給他的感覺。火焰漸漸熄滅,水中沉著一道長長的影子,隨劍的離去慢慢浮上水面讓人看清它的真容:是一柄半透明的劍鞘,上邊浮著幾道碎冰一般的淡紅色紋路。“這就是你想要的以后嗎?”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成為了劍魂的女人已不能再輕易開口說話。他伸手將劍鞘從水中取出,這比木頭還輕盈的劍鞘光是拿在手中便傳來陣陣刺骨寒意,好似真是由冰雕琢而成。他把新鑄好的劍嚴絲合縫地收入鞘中,放到備好的長形鐵匣里,再貼上朱筆寫好的封條。做完這些以后,他的耳邊忽然涌入無數嘈雜的人聲,抬起頭看又什么都看不見。——要走了嗎?她不加入我們嗎?我們已經太久沒有迎來新的同伴了。是那些被封存在黑暗中的劍在同他說話,從很小的時候他就經常聽見它們的聲音,。“是的,我要帶她離開了?!彼麚徇^自己親自寫下的朱封,“她已經為自己決定好了去處,我要履行和她的承諾?!?/br>每一把新劍都會要經歷這樣的步驟,一直到它命定的那個人出現,揭開朱封,親手使它重見人世,否則就要在這里一直等待。而她為自己選定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傘郎——在她被姜家人囚禁在深深院墻里,被迫拔下羽翼下最柔軟細密羽毛,晝夜不休織造鶴錦時,為她帶來了最后一點斑斕色彩的傘郎。聽過他的回答以后,那如潮水一樣的聲音慢慢退卻。他將朱封上的內容默念了一遍。“他一定會善待你的?!?/br>·穆離鴉懷中抱著劍匣向出口走去。小時候他認真數過,從虛無到真實要走不多不少三十五步,還把自己的發現告訴了穆衍,被那比自己大了許多少年笑嘻嘻的,說等你長個子就不是這樣了。以前他以為穆衍不過是個稍微有些天分的少年,后來他才知道其實他們是表兄弟關系——穆衍的母親是在他出生以前就和家族決裂,遠嫁他鄉的那位小姑。還是沒有逃過穆家人宿命的她在死前將子女托付給了父親。另一人與他從來都不親近,和他親近的穆衍沒有在穆家待上太久,學了幾年鑄劍就離開了穆家去外面漂泊,然后他就再沒有得到過這個人的音訊。跨過那條看不見的紅線,眼前豁然開朗,能看見微暗的天光,空氣也不再干燥冰冷,他呼了口氣,目光不自覺地搜尋起來,直到看見燈下某個熟悉的身影才后知后覺地安下心來。同樣看到了他的薛止放下手中書卷,站起身向他走來。這與過去如出一轍的景象令他恍惚了一瞬,仿佛中間那些苦難從未發生過,他們還是過去的那兩個少年。“我進去了多久?”在那片虛無之中人很難感覺到疲倦和饑餓,因此時間的流逝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穆離鴉越過薛止的身影朝他身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