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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命人。 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時候,茫然無措,只覺前路陰暗再無去處。這一生人流離顛沛,飽受欺凌,十五年來到處碰壁,熬到現在也看不到一線光明,為何還要熬下去。放棄遠比掙扎容易,后退比前進容易,死,比活著容易。 丟下這籃香品,回到自己的苦水井,守在草廬中安度最后時光,也就是了。什么五識八識,三魂六魄,全都不要了,有什么了不起。這條命如此卑賤,扔了不要了,有什么了不起。 臉上縱橫交錯的淚水,早已干涸,凜冽的晚風一吹,也如被藤條抽打了一樣疼痛。但蓮生已經不想拂拭,只抱膝坐在街頭,愣愣望著前方。 筆直筆直的甘露大街,平坦,寬闊,直通城南,依稀可見高大的朱雀門城樓。夕陽斜映下,半邊城樓都被鍍上燦爛金光,壯美如蜃影,輝煌如天堂。城墻邊人潮洶涌,都是趕在關城門前進出的百姓,雖然離得遠了,看不清楚,想必也是男女老少交相混雜,嬉笑怒罵一團熱鬧。 風塵拂過鼻端,攜來敦煌慣有的沙土氣,牲口尿sao氣,還有炊煙的味道,燒煮飯食的味道。傍晚了,家家戶戶都已升火做飯,為這生機勃勃的城池,再添一道人間煙火。 天邊殘霞漫卷,與縷縷夕陽余暉交纏,一道道艷紅,灰紫,橙黃,靛藍,絢麗如一幅精心描繪的壁畫。極盡視線的遠方,還依稀可見青灰的山頭,那是綿延環拱敦煌西南的鳴沙山。 世間萬物,原都沒有什么了不起。 然而萬丈紅塵,就是這些細細碎碎的無聊片段,讓你心馳,讓你眷戀,讓你歷經百轉千回而不能舍棄。 蓮生喜歡這些片段,喜歡這五味交雜的紅塵,這里有她愛看的畫,愛哼的歌,愛吃的花,愛飲的酒,愛玩耍的山林,愛蹓跶的集市,看也看不夠的街頭盛景,玩也玩不完的四季節令,還有……那些寵她愛她,痛惜她珍視她的人。 與這一切相比,皮rou之苦,心頭折辱,漸漸都被軟化,沖淡,一點點隨風飄散,變成天外若隱若現的浮云。 奮然起身,抱緊竹籃,用力抹一把眼淚。 走吧,快去送貨。 被關在城外露宿,又有什么關系?嚴冬的天氣她也曾只蓋一領薄薄的布衾,凍得簌簌發抖,也曾赤腳踏在雪地里,用冷得刺骨的冰水替人浣衣……如今還只是秋天,找個草堆,或者山洞,縮起來睡上一夜,沒什么了不起。 明日的事,明日再說。制香之事已經被師父逼到死路,不能再這樣忍受下去,必要想個法子…… 一陣異樣的喧嘩,由南向北席卷而來。 數里外都已經望見那迎風招展的旌旗,縱馬馳騁的侍衛,老遠已經聽見鼓樂齊鳴,奏出昂揚激越的樂曲,轉瞬間隊伍便已馳近,錦衣鐵甲,兵器閃亮,在夕陽中反射著耀目的金光。 皇家儀衛! 整條大街一片混亂,行人四面八方地避開,挑著擔子的小商小販,慌不擇路地奔逃。蓮生也連忙抱起竹籃,奮力向街邊閃避。然而步子一邁立即牽動傷口,腿上被褲腳黏住的血痕撕裂,痛得嘴角一咧。 ☆、第29章 救助之恩 “殿下出行, 閑人閃避, 如有近前, 格殺勿論!” 儀衛已到面前, 刀光劍影就在頭頂,呼喝聲震耳欲聾,空蕩蕩的街前就剩了蓮生一個人還在跛著腿勉力挪動。越急越是忙中生亂,腳下略微一軟,已經一個跟頭撲倒, 竹籃中的香品,噼噼啪啪灑落一地。 什么儀衛,什么殿下,此刻都不如這籃香品重要, 一旦被馬蹄踏壞, 如何向主顧交代,只怕店東震怒, 以后便再也不能回到甘家香堂。撿拾已經來不及, 匆忙之間,蓮生一把攏過大包小包的香品,連同那只竹籃, 緊緊護在身下,整個人跪伏街心, 索性閉緊雙眼一動不動。 隆隆鐵蹄聲,雷鳴般自身邊掠過,頭頂馬鞭啪啪作響, 呼喝叱罵聲響成一片,蓮生咬定牙關,硬是不肯抬頭。雜沓的一陣靴響,有人下馬,厲聲呵斥著上前,粗暴地扯起她的臂膀,強行拖向街邊,蓮生奮力攏住懷中香品,掙扎著大叫:“我的東西,別動我的東西……” 忽然之間,四下里的嘈雜,驟然停止,仿佛被刀切了一般。 “是你?” 蓮生抱緊竹籃,瑟瑟發抖,過了好一會才抬頭。只見一排排侍衛遙立數丈之外,將半條甘露大街封得嚴嚴實實,一個閑雜人等都無。兩匹駿馬已經馳到眼前,猩紅斗篷一閃,一個人影縱身躍下,靴聲橐橐,快步走到她身邊。 “真的是你?” 這語聲,身影,氣勢,和語聲中飽含的勃勃熱情,都好生熟悉。 “……是你啊?!?/br> 蓮生終于松弛下來,整個人幾乎癱軟在地,釵橫鬢亂的頭角,疲憊地靠緊了懷中竹籃。 京城中皇子五人,這等浩大的“殿下”儀衛,可能是恒王,宣王,肅王,寧王……今天算她運氣好到極點,正遇上了早已結識的韶王。 也不算什么運氣,人家恒王、宣王、肅王、寧王,等閑也不出府,就只這位韶王李重耳,每日都要耀武揚威地巡行城中。自從那日九嬰林中被他見了女身,蓮生每次在街頭相遇,都早早閃避,小心地不與他照面,而今日身上帶傷,避之不及,實在是沒有法子。 一想起自己身上,蓮生頓時又惶然抬頭,四下扯扯裙衫,努力掩住腿上傷痕。今日穿的仍是那日九嬰林中相遇時的淡緋襦、玉色裙,難怪他老遠便認出來。但是今日又非比尋常,一臉一身的傷,到處都是血痕,落在他的眼里,又是什么古怪情形?冥冥中是什么在作怪,為什么每次遇到他,總是自己最狼狽的情形?…… “我找你很久了。那日救助之恩,還沒有……” 李重耳歡快的語聲,驀然停止。 “你受傷了?”高大的身形猛地蹲低,不能置信地向她湊近:“被打了嗎?” “沒有?!鄙徤鷴暝蚝箝W避:“我自己跌傷。你快走你的路……” 眼前手臂一揮,是李重耳摸向她的臉,蓮生豈容他得手,立時舉臂反格。兩人拆招,早已熟極而流,這一格之下,李重耳若不閃避,便是臂骨折斷之虞…… 然而女身蓮生的小手,柔軟幾如嫩藕,這一格之下,頂多是在李重耳臂上蹭了一蹭。李重耳全未察覺她的抵抗,已經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將她整張臉扳向一旁,瞪目細細審視: “……什么跌傷,這是鞭痕!” 李重耳雙目如火,頓時厲聲暴喝起來:“誰打了你?說!敢如此待你,我教他沒命做人!” 蓮生雙手連揮,終于格開他的手臂,手忙腳亂地俯下身來,撿拾地上香品:“不要你管??炜煨心愕穆?,我還要去送貨……” 對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