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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紙袋拔腿就往外跑。 白俄老板在喊道:“這是最后一爐羊角包,明天開始,很長一段時間里再沒有得吃了!” 她一聲驚呼,忘了門外的水洼,皮鞋一腳踩進水洼正中間;卻沒料到水這樣深,四濺的泥漿臟了她一身。 謝擇益快步趕過來,蹲下來碰了碰她的襪子,“濕透了?!笔疽馑_,將她里頭濕透的皮鞋脫下,白色襪子從褲管里扯下塞在拿在手里,兩手環過她肩下與膝下,大步跨過水坑,往車停的方向返回,“沒事,很快就到車上去……回去將這身衣服換下來,洗個熱水澡,便不會著涼?!?/br> 濕透的腳丫發著涼,在這因戒嚴而停電的漆夜里,因他大步走而懸空的晃蕩著。她手里攥著溫熱紙袋,說,“涼了就不好吃了。想回去醫院,將吃的帶給霍格太太與許小姐?!庇盅a充一句,“現在回去家里,也不知有沒有電?!?/br> 他嗯了一聲,隨后說,“先送你回去,我折返回去將干凈衣服帶過來?!?/br> 下午的學生早已走遠。街道空空蕩蕩,車寂寥的停在路邊,街上零星三兩昏黃住宅燈光亮著。車上散落了許多抗議招紙,他先開了副駕駛門將她放在座上,將前窗玻璃招紙拂去以后,關上車門緩緩啟動。 路邊零零星星亮著一兩盞燈,沒有月亮;怕撞到過路人,故而車也行的很吃力。 只有兩人的密閉空間里,她總擔心他會有一點出其不意的表白。心在半空懸了一路,遠遠看見救助會在路燈光里白到發亮的白墻時,終于松了口氣。 就在那白墻壁下,她看見兩輛黑色福特車外立著七八個黑軍裝的人,其中已經有兩副熟面孔:朱爾查的,汴杰明的。他們的車駛入時,所有英軍都望過來——他們在等他。 車停穩,她定定盯著朱爾查,推開車門光腳走下去。謝擇益早已知道什么在等著他,車停穩,拎著鞋子追上來,被她一把推開。她光腳走上救助會的臺階,朱爾查的灰藍色眼珠便也跟著她轉動。 她聽見謝擇益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請再給我一點時間,長官。我回去福開森路一次,便同你們去工部局?!?/br> 朱爾查盯著她,用戲謔的英文對謝擇益說,“你舍命賠她,可你的中國姑娘好像似乎并不承情?!?/br> 她也盯著朱爾查問:“你們要他去哪里?” 朱爾查先用流利的中文同她說:“當然是回去英國人該呆的地方?!睜柡笥锰?,用英文同謝擇益說:“當初你向我保證的,‘私藏中國孤兒與帶人去紡紗廠,純屬你的個人行為,與工部局無關’。那個日本少佐舉家上下已經到了中國,準備為他個人行為向日本帝國賠罪。你呢,Zoe?” “我說到做到,長官?!?/br> 楚望往他跟前擋了一步,仰視朱爾查,用中文問:“他做錯什么事情了?” “六國公使明天就要到了,女士,”朱爾查笑著說,“日本人都給了你們交代,那么我們該給日本人什么交代?” “日本人的交代?拿佐久間的個人行為為天皇抵罪?什么狗屁交代!”她氣得眼睛通紅。 朱爾查看著她頭頂的紗布笑了,“佐久間與藤間不為他們的個人行為負責,難道誰來負責?” 誰來負責?讓裕仁天皇,與整個日本向中國低頭認錯?在廣島長崎夷為平地以前,那個國度甚至試圖全民玉碎!道歉?她有些絕望。 朱爾查又道,“如果不是Zoe的個人行為,租界何至于鬧到今天這一步?!?/br> 她幾乎忍不住想要狂笑。 “天真一點來說,”朱爾查微笑著看向她,“你們成功了,將我們送上法庭,或是讓整個工部局與在華外商離開中國領土,Zoe又能得到什么好處?你不要因為他像是個中國人,便以為他真的便是中國人了。每一筆血債,他都經手過,你以為他下場能比前一種好?女士,作為一個中國人,你希望是哪一種?” 她扭轉回頭去看向謝擇益, “謝先生?!?/br> 他替她拎著鞋襪,一言不發。 她盯著他看了一陣,光著腳扭頭便往醫院里跑。 她聽見朱爾查對他說:“明早黎明前為止,至多給你五小時?!?/br> 跑到三樓時遇上瑪麗與莉莉,兩人驚嘆一聲,先是問她去哪兒了,又問她鞋襪呢。就她擅自出逃這事將她罵了一通,替她洗了小腿與腳,換上麻布長裙后趕她到床上去躺著。 她將條紋薄被搭在身上,背對著門斜躺著。 過了許久,門縫篩進幾寸鎢絲燈光,爾后又暗下去。腳步聲停在她床邊以后,一疊衣服放在她背后枕邊,整間病房再次安靜下來。 她不講話,他也不講話。 她背對著他問,“謝先生,對你而言最壞的情況是什么?” 謝擇益的聲音在黑暗里響起,極低,也帶著一點回響:“最壞的情況,日本與五國在上海的權利仍舊神圣不可侵犯,預示著遠東土地上中國人的第三次失敗,那時,我大約會成為工部局五國以往對日本種種憤怒的代罪者,與向軍國賠罪的佐久間因玩忽職守而一同下地獄,或者像條喪家之犬一樣滾回不列顛尋求政治庇護;而最好的情況,就要看你的國家足不足夠憤怒,能將事情鬧到讓六國公使在上海開出一個國際法庭。那時候……我們也離審判不遠了?!?/br> 她不解,“只是因為整個工部局與日捕股都是利益共同體?可是你有什么過錯?!?/br> 他笑了。 她低頭沉思良久,問,“謝先生,你……殺過人嗎?手無寸鐵的中國人?!?/br> 謝擇益說,“我是他們的長官。姑息是罪,縱容也是罪。這兩年每一筆人命債都會算到我頭上?!?/br> “可是……”她想了想,“這點事,謝爵士也不足以替你解決么?” 黑暗里一陣極長的沉默以后,謝擇益問,“你知道什么是侵略幫兇么?” 她聲音極輕,“你也沒有做太多壞事,是不是?” 他想了想,說,“英國的中國人大多舉止得體,除了中學里的學生外,幾乎與體面的英國人無異,歧視二字,離我太遠,不能使我懂得中國人到底哪里比不過英國人?!?/br> 她心都懸了起來,更為專注的聽著。 “美國的中國人,大多來自中國社會最底層??嗔?,廉價,□□,骯臟,老鼠……所有詞匯都與中國人脫不開關系。如果你親眼去華人街見過洛杉磯與舊金山的華人,你就會明白,為什么中國人地位遠低于黑人。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深入骨髓的恥辱。我不知怎么形容我對中國的情感……我時常遇見一個傴僂的,生了肺病的苦力。天花肆虐期間,軍隊與醫生一起出動救治傳染病人時,他仍舊當街便溺,他的骯臟不堪使得他看起來像一切傳染病的源頭。救助會告誡過他無數次,也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