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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獄災你或有耳聞吧,弘農楊氏、隴西李氏是自大鄴立國初始就被高祖針對過的族姓,楊氏甚至差點在高祖北上時,被滿門滅族。范陽盧氏不過是后來與李氏有通婚,又多次助李氏,才被牽連?!?/br> 崔季明表情變的微妙了起來。 楊、李。 隋、唐。 縱然后世有史家說李、楊均是鮮卑血統的旁門左道,強掛上了這兩族的名號。但他們的崛起,必定也沒少借這兩姓的勢力。 高祖原先也曾恐慌過這個啊。更何況楊李皆為北朝氏族,而殷姓則是在南地篡權后打上來的。高祖上位后,命太子迎娶宇文氏,又使改漢姓的鮮卑人歸鮮卑姓,重用北地漢姓世家,也是生怕北地族姓的不滿吧。他當年上位,有多少的小心翼翼,崔季明隔百年再看來仍然吃力。 言玉:“本來是三姓想要報復,但有前朝的事情在前頭,雖顯宗登基后承認或許高祖做的過分,但卻仍然不怎么在朝堂上啟用三姓官員,楊李盧想報復也沒個落腳點。至后來,為了籠絡其他或強盛、或衰敗的世家,他們編出了一套謊話,一個冠冕堂皇的未來。卻不料有一大批人,覺得這謊話是可以當真的,是可以實現的?!?/br> 言玉:“各個世家經歷幾百年的沉浮,各有野心,誰都不安生。五胡亂華三百年,這牌洗的亂七八糟。如今在長安,就連三百多年前擁司馬睿東渡的裴姓只剩下一枝獨秀的裴敬羽;上‘世載輕德,見稱于世’的庾氏如今成了鄉村野夫;自漢以來受舊族歧視的謝姓,淝水之戰揚眉吐的那口氣兒還沒完就被劉宋屠了個差不離。誰都不想成為歷史上下一個他們,楊李盧的下場已經表明了殷姓的態度,各個世族早已心懷不安?!?/br> 崔季明好似在聽著古早的傳說般,竟不知如何回答。 言玉看她茫然的樣子,嘆了一口氣:“你若是早在之前玩樂的時候多讀讀書,也不至于聽點什么就兩眼摸黑。謝氏之后,實際上所謂的門閥時代便結束了……皇帝恢復了獨尊權威,世族有著政治優勢,皇姓贊禮充使、擢才取士離不開世族。這種表面上的光鮮持續了不過百來年,世族已經漸漸意識到,他們連這點面子很快也都要受不住了。南北不統一的時候,或許世族們還很難坐在一起說話,如今天下統一,他們的敵人變成了一個?!?/br> 言玉道:“你問我所有的世家都在南方么?我可以告訴你,南方更像是個幌子?!?/br> 崔季明瞪大了眼:“你是說如今在長安洛陽的世族,牽連最廣?” 言玉笑:“也并非牽連最廣,但位置必定比你想的要重。崔王鄭前朝往南遷走的僑姓高門早就脫離宗族鄉里,吳姓高門也由于江南風俗的影響,宗族關系疏遠。宗族關系越弱,意味著他們力量越不足夠團結。而北地世族關系緊密,朝堂上多有重職,甚至許多家族是前朝豪強,曾手握兵權。但北地離長安太近,官職過高而十分敏感,且如今南風盛行,朝廷上的觀念與制度、國子監的學風與思想,也漸漸往南朝靠攏。北方漢姓世族便都稱自己老家在南地,拉攏部分碎小的南方世族當個擋箭牌?!?/br> 崔季明沉默。的確,她家里一直稱到南方是歸家,清河的宗族沒見回去過幾趟,將建康置辦的沒幾個人的宅子稱作老家,實在是有些荒唐。 北地如今是大鄴政治的中心,也唯有在南方,這些世族才能伸展開手腳。 崔季明仿佛這時候,才發現她所知世界的另一面,朝她緩緩打開了大門。 她搖頭冷笑道:“行歸于周……萬民所望。這是想天下分封諸侯呢,還是想貴族共和啊。自楊李盧南遷也快有七八十年了吧,這些年就一直沒有露頭?還是說在默默籌劃?” 言玉道:“這不是一件小事。更何況行歸于周內部摻雜著很多大大小小的世家,外頭沒個結果,里頭先開始相互吞并起來,誰都不想做出頭鳥、墊腳石,誰都想在開局后占盡了優勢。不過若不是袁太后帶中宗還朝時,還尋求過世家幫助,后來為了能夠奪權用新政向世家妥協,行歸于周大概在中宗時期就趁亂而起了。后來各姓又協助殷邛殺死強勢的兄長,支持殷邛,暫時平靜了十年。殷邛如今突然翻臉,世家們也不滿在朝堂上與殷姓爭了,索性想要開始動手,換個玩法?!?/br> 崔季明睜大眼睛:“若你這么說,那豈不是絕大部分的世家都牽扯其中,王、鄭且不論,或許裴、蕭、何也…那這就太可怕了?!?/br> 言玉笑:“自然也有膽怯的、自以為可以從殷姓上撈好處的,就連已經知曉行歸于周,或參與的世家也有部分呈觀望態度。但畢竟已經不是前朝魏晉時候的世家,也不可能說動手就動手。他們也沒退路,只要開始動手,一旦輸了,各個世族怕是比前朝謝家還慘?!?/br> 崔季明輕聲道:“若是能成?” 言玉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道:“你此次歸家后,可要去見過翕公?翕公身在已有近兩年未曾見過了吧,他怕是對你印象總是那個小女孩,不知你已經可以獨當一面?!?/br> 崔季明不言,她松開手稍微往后靠了靠,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明白了。祖父怕是需要有人來接替他。阿耶曾于祖父決裂,長房已經分離太久,祖父難免將他們當作外人。而你與我說這些,是希望我能進入行歸于周?你不是恨崔家么?” 言玉回頭望了她一眼。 崔季明忽然明白:“你在行歸于周內如此位置尷尬,又不屬于任何一個世家,你雖厭惡崔家,但怕是想往上爬唯有崔家可靠。你——” 崔季明本想說的很難聽,想嘲諷他前頭毒瞎了他,后來又想來拉攏她??伤睦镱^陡然蒸騰出一種感覺。 人活在世上,總會有有別人不計較利益站在他那邊?;蚴羌胰嘶蚴桥笥?、甚至或許只是片刻的伙伴或知己,或是半輩子都與他同行,或是只能短暫的相遇給予過支持,誰的人生都有過這樣的經歷。 縱然這些都沒有,人如羊一般,在野外總要屬于一個群體才可敢說話?;市帐茄杂癫桓已缘睦佑?,世家也將他一腳踢開,他既不屬于羊群,也不屬于虎群,他是孤零零在野外游蕩生存的畸形怪物。 言玉活到現在像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似的,過去與未來都不會有人不計利益的支持他,站在他那邊?;蛟S曾經的崔季明或賀拔公可能會替他說話,但畢竟有如此復雜的背景在,言玉始終認為自己是個外人,也未必肯向崔季明或賀拔公露出一點真實心意。 或是為了野心,或是不得不往上爬,他將與世間最后一點臍帶也斬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