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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季明抬起了手臂,手按在了袖弩的扳機上。 陸雙一把拽住她:“別沖動!” 房頂上陡然沖下來一個農夫打扮的男子,他手中一柄雁翎刀朝拿樸刀的突厥兵背后砍去!那突厥兵突然受襲,背后劃開一道血豁子,倒地不起。 在場其他三個人,登時放開賀拔家兵,朝那農夫攻去! 農夫背上還扛著籮筐,劍氣卻相當凌厲,他雁翎刀長而鋒寬,快的瞬息萬變,甚至突破了崔季明心中刀的極致!如同是北地邊關凜冽的風雪,鋒芒與刀風交替,堪稱是暴怒浩瀚、淋漓暢快! 崔季明心頭一驚,陸雙低聲道:“好功夫!” 那農夫腳下草鞋猛然一頓,腳掌在地面劃了個半圓,刀也是掄圓了如滿月般驚鴻的一招,三人中兩人躲避不及,直接劈開了肚子。 他目光一直不斷的往受傷的和尚哪里瞥,剛剛撿回一條命的突厥兵離那和尚極近,他獰笑著,知道自己活不了也要拉上和尚墊背,手中樸刀直直往那和尚刺去。 農夫大驚,就要上去攔截,眼見著來不及。 崔季明驟然按下扳機,一枚短箭朝突厥兵揮舞樸刀的手腕而去! 短箭力道不小,震得崔季明手腕一麻,更是打的突厥兵樸刀離手,擦過年輕和尚迷茫的臉面落在地上,農夫立刻沖上去,雁翎刀劃開了突厥兵的喉嚨。 農夫一把拽起了地上腿腳受傷的和尚,朝崔季明看來,又低頭去看已經倒下的賀拔家兵。 崔季明甩開陸雙的手,往那賀拔家兵跑去,她一身白色衣裙,半跪在地上,伸手將那位賀拔家兵翻過來。對方已經面色發烏,沒有多少生氣,他胸口被開了好幾刀,腰腹也中了箭,瞇著眼睛發出尖銳刺耳的呼吸聲。 崔季明見過許多人死,她知道那是肺內空氣逸入胸膜腔發出的痛苦聲音。 這些人,她每一個都叫的上名字來,甚至連他家鄉在何處也明了。都是早課時候在親兵營跟她一起跑步練劍的大男孩兒們,在崔季明挨罵的時候噓她,崔季明得夸獎的時候笑她。 那農夫與和尚也靠過來,跪在他身邊,雙手合十低聲道:“阿彌陀佛,謝謝你。貧僧一條不產五谷的命,怎么值得……” 崔季明道:“你這么說,太對不起他了。在他眼中,你也是人命。就如同你們連動物都不肯傷害一樣,作為大鄴的士兵,他只是見不得面前有人被殺。 那和尚抬起頭來,二十歲左右,目光澄明,只可惜眼里含了兩泡淚。若不是過度的跋涉與風霜打的他那張年輕的面容消瘦下去,他十分俊朗的五官看起來更像是個長安城的世家郎君。然而袖口臟的都能剝下一層泥灰,兩腳全都是粗糙的凍瘡和水泡,一切都證明著他承受著的苦行,年輕和尚紅著眼睛朝崔季明一禮。 農夫則一看便是武夫裝扮而成,也不過十七八歲,五官堅毅,眉若刀裁,神情卻茫然,有一種不知如何是好,只相信手中之刀的天真。 “原來是拜火教的圣女,聽聞拜火教中掌握許多醫藥秘法,可否能救他一命?!蹦贻p和尚居然說著說著都快哭出來了。崔季明讓他這種哭包設定震驚了:“你、你別哭??!” 年輕和尚動作極其少女的跪坐在地上,雙手捂臉當真發出了哭聲:“他因為救我而死……我從薩羅國歸來的一路上,還從未見過這樣肯為了別人拼命的人?!?/br> 崔季明若不是看他身材高大,喉結凸出,隱隱都有了些胡茬,甚至要以為是個大家閨秀剃了光頭。 她搖了搖頭,從手中拿出一柄細窄的匕首,解開了那親兵的鎧甲,在他濕透的衣服上摸了兩把,將匕首抵在他胸膛側面兩肋之間的縫隙中,猛然刺下! “你做什么!”那年輕和尚不可置信的上來就要拉崔季明,卻被農夫攔住了。 崔季明拔出匕首,那賀拔親兵仿佛是窒息的人吸入一口氧般,驟然呼吸順暢起來,也再沒有剛剛尖銳刺耳的聲音了。 農夫道:“她是在開胸排氣?!?/br> 這種張力性氣胸,崔季明縱然能一刀排氣,避免肺部受到壓迫不能舒張,卻救不回他的命了。 那賀拔親兵總算是睜開眼來,他見到崔季明,卻認不出她來,只扯出一個痞氣的笑意喃喃道:“臨死……前見個天仙,也、也算是沒白活?!?/br> “我佛法不精。圣女心善,求送他一程吧,嗚嗚?!蹦贻p和尚又哭了出來。 崔季明俯身,湊在他耳邊。 “對不住,我竟不能解馬革送你回家?!?/br> 那親兵已然神志迷離,聽見耳邊熟悉的聲音,費力轉過頭去。 她眼眶盡紅。 親兵呼吸也順暢幾分,艱難道:“……你活著,就能讓許多人不白死……世道如此……你的命,比我值錢?!?/br> 崔季明因這最后一句,背后陡然升起一道徹骨的涼意,心智神魂卻仿佛在歇斯底里的燃燒。 俱泰將恍惚的她扯了起來。 階級千年固化,人命可謂草芥。 “三郎,你的出身注定了,你作為好人、有用之人存在,就能讓更多庸碌之人活著。我們絕大多數人隨波逐流身不由己,此生沒有取舍的權利。因為取舍、選擇,是屬于你這種人的?!本闾┖鋈挥猛回收Z低聲道。 崔季明茫然的看向他。 俱泰僅剩的一只眼睛涌出點淚來,他哭卻并不全是因為城破、身死,而是因為他一生的命運,被一句總結。 因為他的命不夠值錢。 “我們的不甘心是世界上最沒有用的東西。這滿城上萬性命的不甘心,抵不過你回長安長大后的一句話。世道如此,由不得我們,由得了你?!本闾┘毬暭氄Z。 崔季明七八歲時見流民游蕩、入長安見皇家五姓之家的富奢,心中縱然感慨階級的存在,也未曾如今日俱泰的這番話震撼。 這時代,由不得人們在階級之間游走穿梭,寒門的高官還是寒門,世家的罪人還是世家。 性命與性命不等價,痛苦與痛苦差天地。 她前世是普通人,從憋著一口氣要與不公為敵,到遍體鱗傷,強裝無事,縮回了老家,故作一派忘了曾經的瀟灑。 這一世,她卻生來是個貴族,食珍饈、著綾羅,時間久了,就以為自己練武吃點那點苦就是苦頭。她忘記,她不再是之前拼死也未必能撈回一條命的無能之人,她如果夠優秀,就能改變些什么。 至少不該有龔寨那樣的地方存在。 至少不該有突厥人輕松踏過城池。 縱然許多改變對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