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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br> 兩個因多年前一卷策文而被困于此地的人,見面卻不談陰謀不論對策,只顧著寒暄對方家眷,像是街邊遇見,坐下來喝茶閑聊。 許稷索性坐了下來,練繪也在另一邊坐下。兩個朝廷高官,一個專門挖蛀蟲,一個手握帝國財脈,席地而坐,心中各有掛念,面上卻都是從容。 “牽連你實在抱歉?!?/br> “沒有策文也會有其他事,欲加之罪,不必太在意。這種罪名撐死了不過貶謫,閹黨只是想將我趕出御史臺,那就遂他們的愿。我在御史臺待了將近十年,挖蛀蟲這種事,無有止盡,尤其是樹根都蛀爛了,有時甚至覺得真不如拔掉重來?!?/br> 練繪薄唇抿了一下,看向燈火眸光卻黯。他抬手比劃:“這是樹干,里面已經爛了一個大洞,只剩了外面薄薄一層枯皮在裝模作樣,根須發了瘋地長,水、養料都被汲得干干凈凈,地都要干裂了?!彼匦驴聪蛟S稷:“我想,你明白這其中道理的?!?/br> 許稷幾不可辨地點點頭。 在此說這話沒事,但他這番話扔到馬承元面前去,就是大逆不道。 他曾為了抓蛀蟲甚至不擇手段、一心想要肅清宦池重振朝綱。然那樣的一個人,如今卻也發出了如此喟嘆。所謂樹干意指朝廷,汲干的水與養料則是百姓血汗。不論浙東叛亂,還是河南舉旗反,究其原因,都是朝廷與百姓之間矛盾的不斷沖撞激化。 這也是度支的難處所在。橫征暴斂、多增名目與兩稅配額,縱然能使度支看起來不那么寒酸,卻傷透百姓;而朝廷要蕩平藩亂、要養軍御敵,度支卻……無力支持。 這是個困局,兩個人心知肚明。 “西北一戰,不知何時才能了結?!本毨L聲音很低,燭火映照更顯出他日益瘦削的臉,眼底則是過勞的疲憊:“連河南竟也作亂,神策軍至少要遣出去將近一半人。京畿素來都是重兵護衛,如此一來,兩京也不那么安全了?!?/br> “將近一半人?!痹S稷下意識地算了算,“還有諸鎮軍的出界供給,拖上一年就可以徹底掏空國庫?!彼鋈晃⑽⒀鲱^,閉了閉目,不知道要怎樣說下去,過了好久才低下頭:“我打算拼一回?!?/br> 練繪抬眸等下文,然許稷卻不肯輕易透露她的計劃。 她忽然起了身,像個老人家一樣低頭在房間里踱步打圈,走了十幾圈,停下來問練繪:“御史臺除你之外可還有靠得住的人?” “姚侍御?!?/br> “好?!痹S稷記下,“但愿姚侍御此次安然無恙?!?/br> “你篤定自己可以走出這道門嗎?” “不是我篤定,是你篤定?!痹S稷站著說道,“我一提牽連,你立即知道是策文,你在我出事之前恐怕已經預料到了此事。而你的表現,分明已經是有了對策,政事堂不會放任不管,因你我還沒有到用盡可廢的時候?!?/br> “此事十七郎已經知道了,倘若不出意外——” “我會成為他的供軍使?” 練繪再次抬眸。 “他也只有這辦法了?!毕孪虏?,但好過讓她繼續窩在這地方。 練繪對他二人之間的默契毫不懷疑,但他覺得許稷可能另有打算。 雙方都沉默了一會兒,許稷倦了,就靠墻埋頭休息,但又不可能睡著。練繪忽問:“有魏王的下落嗎?” 許稷未抬頭,只低低說:“知道又有何用呢?” “陛下是可造之材,但等一個孩子長大,時間太長了,如今已沒人等得起?!边@樣的局勢之下,似乎多等一天,就多一份危險。 一個毫無力量的君王,活在閹黨的掌控之下,其實也在受罪不是嗎?倘若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哪里要這樣如履薄冰。 許稷斗膽反問:“魏王取而代之就有用嗎?” 練繪輕嘆出聲:“你見過陛下的傷嗎?”他語聲稍滯:“那么小的孩子,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卻只能悄悄捂住不敢告訴旁人。連近身內侍都敢掐他打他,小孩子的強顏歡笑,也是很累的?!?/br> 許稷的心梗了一下。 今晚他那樣沖撞馬承元,甚至怒氣沖沖摔了暖抄手,馬承元怎可能不教訓他? 閹黨需要的只是一個提線木偶,不是有腦子會思考的活人。倘若這木偶動了支配自己命運的心思,就會被脅迫虐待,直到重新變回那個乖順木偶。 許稷覺得很難過,倘若阿樨被這樣對待,她必會沖上去撕了對方,換成小皇帝,她也一樣這樣想,可實際上她卻沒有足夠的力量,這是感性與理智之間的距離。 深夜里的中和殿安靜極了,只聽到細尺抽在皮rou上的聲音。 小皇帝弓著腰跪坐在地上,像個犯了大錯的罪人,身后站了一個小內侍握著細尺子一下一下地抽他的背。單衣之下是疼得皺縮顫抖的身體,小皇帝拼命忍著痛,不讓眼淚掉下來。 其實他只要哭饒就好了,示弱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但余光一旦瞥見坐在一旁的馬承元,他就憋足了一口氣,不再想求饒。 從記事以來,他見過許多人的死,原本不明白為什么,后來才覺察出是因為自己無能。他沒有能力保護他的臣、他的民,甚至連所謂的內庫,他都沒有資格過問。 只要哪個臣子與他走得近一些,就會像過河卒一樣,被碾得粉碎。 他覺得,太難過了。 這難過,甚至勝過細尺經年累月的抽打。 他是個沒有用的小孩子。 屋外的風帶著長安城初春的料峭寒意四處晃蕩,銅鈴聲無節律地咚咚亂響,已過四更,長安城的百姓多數仍在安眠。 千纓睜開眼,看看窗外一片漆黑的天,咕噥一聲摟著櫻娘繼續酣睡;葉子禎輾轉反側披袍起身,給小奶娃掖好被子,束起頭發走到廊外迎接次日晨光;王夫南終于結束了漫長的會議,領兵徑直趕去大理寺。 “大將冷靜哪!”、“等明日再說也不遲啊……”、“大理寺現在……” 可他沒法忍受許稷在那鬼地方多待上一刻,這群禽獸他早晚要弄死他們。 大理寺留直官員還在打盹,看到王夫南領兵進來頓時嚇了一跳:“大將這是要做什么?” “放人?!彼麑⑽臅鴣G給留直官,頭也不抬地大步走了進去。 ☆、第95章【九五】一只燈 街鼓聲響起時,長安城各坊門口早早聚集了一批要出坊的百姓和官吏。官吏牽著馬彼此寒暄,有些附耳議論西戎、河南戰事,要么熱血激昂,要么唉聲嘆氣,當然更多的是漠不關心,因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