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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們兄弟幾個無緣一見。那時候老夫人拉我說了好多話,事后我都不大記得了,如今你一提,我竟是覺得全都想了起來?!?/br> “咦,還有這樣的淵源嗎?”張嗣修當時和兄長弟弟們在江陵的張家老宅閉門苦讀,那是真心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所以對家中都有哪些客人來訪之類的事自是全然不知。此時此刻他好奇地一問,聽汪孚林說著那些細節,自然也不免百感交集。當聽說那時候才進學考中秀才一年的汪孚林去湖廣尋父,還卷入徽幫和洞庭商幫的一場沖突,和赫赫有名的雷稽古打過交道,他不禁笑了起來。 “雖說從前常聽你說各種各樣的事,但一想到你當時都明明到了我家來,我們卻緣慳一面,我還是覺得有些扼腕?!?/br>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識,一晃數年,不是最終還是結識了嗎?不過晚幾年而已?!?/br> 汪孚林眼見張居正書房就在不遠處,便笑著說道:“來日老夫人抵京,我一定再來拜見,只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我?!?/br> “祖母記性最好,一定記得?!?/br> 等到張嗣修親自打簾子送他入了書房,自己卻沒跟進來,汪孚林就收起了剛剛閑話家常的輕松,徑直向書桌那邊的張居正走去。他剛剛卻沒告訴張嗣修,七年前他去拜見趙老夫人的時候,趙老夫人固然說希望他好好讀書,以后給張居正做個臂膀,可那時候他壓根沒往心里去,甚至還覺得張居正用人也是用你的時候覺得不錯,討厭你的時候立刻棄若敝屣??涩F在七年過去,人人視他為張居正的心腹臂膀,而他也更正了原本的觀念。 只要你緊跟這位首輔大人的步調,別故意去招人厭棄,張居正素來是不吝惜提拔重用的,而且也頗為護短! “坐?!?/br> 來回奔波三個月,坐的是兩室一廳的轎子,帶的是大批軍士護衛,進江陵城時,萬人空巷看張郎,會葬父親時,湖廣文武幾乎齊至太暉山……可撇開這些煊赫的場景,張居正到底是一個喪父的兒子,哪怕不至于哀毀過度到形銷骨立,可仍然比離京時看上去又消瘦了一大圈。此時此刻,擺手示意汪孚林不用多禮之后,他言簡意賅地道了一個坐字,見外間書童出聲送茶進來,隨即悄無聲息退下,他卻足足良久方才再次開口說話。 “高新鄭之事,我會和馮雙林去交涉,到此為止。山西官員在朝中無論人數還是地位,全都相當不少,其中張四維更是其中翹楚,當年俺答封貢以及開馬市,他從中出力很大,所以哪怕明知道他和高新鄭私交甚篤,我還是引了他入閣。你和他雖有私怨,那次文華殿朝議上卻并未因私廢公,這才免去一場鬧劇,那封送給我的信也是敘述最公允的,沒有辜負我對你的看重?!?/br> 汪孚林知道張居正夸贊人全都是當真的,因此這會兒也沒有忙不迭地說上一堆自謙的話,而是欠了欠身道:“元輔之前不在,就猶如定海神針被人抽走,于是群魔亂舞,現在一回歸,也就能風平浪靜了?!?/br> “馮雙林那邊,會把徐爵送去代替自己到昭陵看守?!?/br> 汪孚林早就知道了張鯨和張誠分別如何,但這還是第一次知道徐爵的下場,心情不免非常古怪。誰不知道司香這活計全都是宦官去干的,什么時候輪到徐爵這么個錦衣衛?而且,把人送到那地方去,馮保就不擔心徐爵大嘴巴說出點什么來?可再轉念一想,他意識到徐爵會和張鯨在那邊直接碰上,不由得就有些懷疑馮保的惡意了??刹徽撛趺凑f,這事情他沒有質疑的余地,也就沒出聲。 “昨日你的頂頭上司陳炌來見我,說是要留你在都察院,而王紹芳也改了初衷,說是吏部文選司看似是肥缺,掌握銓選,權力頗大,但卻不大適合你。他二人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同時這么說,想來是你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吧?當初你幾次三番不肯呆在都察院,現在怎么改了主意?” 哪怕陳炌和王篆在先后見張居正時,未必會透露這是出自汪孚林的陳情,但張居正是什么人,又哪里會意識不到這其中的奧妙? 而汪孚林也沒有瞞著張居正的意思,坦然說道:“元輔確實慧眼如炬,我確實改變了主意。但如果是從我自己的意見來說,去文選司,在王少宰下頭做個只要依從上意的員外郎,其實也并沒有什么不好,只不過我得罪的人太多,銓選萬一有什么差池,必定就會有人沖著我群起而攻?!?/br> 嘴里這么說,汪孚林卻是一手端著茶盞來到了張居正書桌前,放下茶盞,直接打開蓋子,卻是蘸著茶水在書桌上寫起了字來。當他寫明,是宮里來人,授意他留在都察院時,他的眼角余光就瞥見,張居正的臉色一下子凝固了,當下就放慢了速度,將田義和自己的對話擇選要緊的一一寫了個清楚。 直到最終挑明田義代表的應該是皇帝,而非馮保,他才蓋上了杯蓋,誠懇地說道:“我也知道自己未免出爾反爾,可我雖是萬歷二年的進士,出仕卻已經是萬歷四年,至今就當了兩年的官,如果驟遷五品,讓別人情何以堪?既然有前后兩位陳總憲這樣體貼的上司,元輔又素來信任我,我在都察院多歷練幾年,也能夠消弭一些議論?!?/br> 張居正怎么都沒料到,小皇帝剛剛親政,卻已經挖墻腳挖到他這兒來了,驚怒的同時,卻又油然而生一股寒意。 想當初嘉靖皇帝由小宗入繼大統,少年登基,楊廷和手掌內閣,宮中又有張太后,可謂是一內一外壓制著皇帝。嘉靖皇帝卻無師自通帝王心術,用大禮儀來試探朝中官員,果然便跳出了張璁和桂萼兩個支持他追尊生父的,雖說迫于楊廷和為首的群臣壓力不得不暫時把人外放,但隨即又看準時機重提此事,繼而用廷杖這一高壓政策硬生生突圍成功,最終驅逐楊廷和,把恪守禮法的清流君子打出了一個缺口,大權獨攬。 盡管后世人評述,無不在私底下說嘉靖皇帝那一頓廷杖大傷士林元氣,可從天子的角度來說,士林算什么?掣肘自己的人都得掃地出門! 相形之下,他這個首輔這些年不也是這樣排除異己的? 如今小皇帝已經親政,雖說他本來做的就是內閣首輔做的事,談不上什么歸政,可仔細想一想,他如今的境遇和楊廷和豈不是大有相似之處? 自始至終,張居正自己也沒有發現,他就從未考慮過,汪孚林有虛詞誆騙自己的可能。 抱萬歷皇帝的大腿,對于有些人來說,也許是一個再好不過的選擇,但汪孚林實在是覺得萬歷皇帝這條大腿不那么牢靠。而且他是文官,積攢實力和皇帝對抗不現實。因此,他在張居正還沒回來之前就開始反反復復斟酌,最終決定冒險一記,對張居正挑明這么一件事。 這從戰略來說,并不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