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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余身上尚有官職的張嗣修還在京城。 然而,便是這一天,除卻一部分眼見宮中遲遲不見反應,心中有所猜測,又或者汪孚林這種“未卜先知”后續變化的妖孽之外,出乎某些人意料之外的奪情圣旨,卻是從宮中直接送到了張府,道是請張居正過七七之后回內閣理事。萬歷皇帝不用別人,親自寫了工工整整的手詔,其中“父制當守,君父尤重”這沉甸甸的八個字,俶爾傳遍滿朝文武,也不知道多少人為之嘩然??蛇€不等某些清流將義憤化作實際行動,張居正的便遞了上去。 對于這種猶如首輔請致仕時一樣,一再請,一再留,完全是面上功夫的惺惺作態,不少人自然心知肚明。便如張四維原本雖是和呂調陽幫著上書請奪情,但心里還抱著一絲渺茫希望,盼著張居正銜恨呂調陽,將其一腳踢出去,而后為了養望,丁憂守制,將首輔之位讓給自己,如今卻已經完全熄了那熱炭團似的心思。 可即便那最美好的如意算盤已經落空,他冷眼看著呂調陽勉力票擬,兢兢業業,精神卻顯然很不好,告病的奏疏一道接一道,他便知道,自己和王崇古之前的謀算就算一度失敗,可張居正喪父卻挽救了這個計劃。 否則,呂調陽又怎會如今日這般,眼看就要失去張居正信賴,甚至還受到宮中太后皇帝以及馮保的疑忌? 而當張居正和皇帝一個堅持要丁憂,一個死活要奪情,這一來一去轉眼便是三個回合之后,之前喧囂一片的京城卻是詭異地寧靜了下來。給呂調陽去道賀過的捶胸頓足,暗悔押錯了寶;眼看張居正丁憂,就沒再去大紗帽胡同刷存在感的外地進京候選官員懊惱不該算錯了局勢;至于那些因為張居正的政令而吃過悶虧,摩拳擦掌準備等張居正一走便反戈一擊的某些官僚們,則是更如同蔫了的白菜。 然而,和敢怒不敢言的他們不同,真正的清流君子當中,卻蔓延著一股義憤! 這種情緒,沈懋學和馮夢禎自然清清楚楚地察覺到了,因為他們也是其中一份子。幾乎和選了山陰令的汪道貫就只是前后腳,屠隆選了潁上縣令,之前在沈家連續開了幾天的聚會,送其前去山陰就任,只是因為張居正喪父,都只是小規模的七八個人聚聚,有的是同年,有的只是他們進京之后交的好友,彼此意氣相投,對于首輔即將丁憂的狀況,自然還在私底下嗟嘆了一陣。 因為張嗣修家中祖父新故,而汪孚林之前又在給事中和御史們角力的風口浪尖,他們便沒有請兩人,誰知道剛送走屠隆,情勢轉眼間便急轉直下。 而在萬歷皇帝第一次下旨奪情時,翰林侍讀學士許國一次遇到沈懋學時,便委婉地說了一番不要意氣用事之類的話,這更讓沈懋學心中又驚怒又惶惑??蛇@么大的事情,他只能憋在心里,誰也沒說,可每到夜深人靜處就常常放在心中思量。 這一日,眼看萬歷皇帝第三次下旨奪情,他終于忍不住找到了庶吉士馮夢禎。他開口一說出此事,馮夢禎沉默片刻,便低聲說道:“我聽說,汪仲淹今日要啟程前往山陰上任,汪世卿會親自去送他這叔父,我讓隨從去打探了,不如我們也去城外湊個熱鬧?” 沈懋學登時臉色大變:“你是說,許學士找我說那些話,是汪世卿……” “老許在翰林院是出了名遇事不吭聲的人,怎會無緣無故提醒你?別猜了,去找汪世卿問個清楚再說。許學士的兒子和他是連襟,事情肯定和他有關?!?/br> 盡管馮夢禎讓人守在汪家門口看著汪道貫那一行出門,可畢竟隨從來回通知需要時間,當他和沈懋學出城來到官道邊那送行人常常借用的亭子時,卻見只有汪孚林佇立在那兒,卻不見汪道貫,仿佛是人已經走了。等到他有些不自然地隨著沈懋學上前,汪孚林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卻是笑道:“你們來啦?叔父才剛走一小會。他軟磨硬泡想要等到塵埃落定再去赴任,卻被我硬趕了走,心里不知道有多不甘心?!?/br> 馮夢禎終于忍不住問道:“你說的塵埃落定,是說首輔丁憂奪情?” “沒錯?!蓖翩诹纸z毫沒有賣關子,直接點了點頭,“我家那位和我鬧翻了的伯父,對奪情心懷異議?!?/br> 沈懋學沒想到汪孚林說得這么直接,呆了一呆后方才驚咦了一聲:“你不勸你伯父,為何還讓許學士來勸我?” “因為伯父官居三品,哪怕因此得罪了首輔,也就是被人尋罪名罷官回鄉,就是最嚴重的處分,也不過罷職回鄉,別人卻還要贊他一聲忠孝。但是,君典你和開之,一個是今科狀元,一個是今科會元,盡管并不是首輔的門生,但你們平日里可都是稱一聲師相的吧?而且在別人看來,你們能有今日地位,卻是首輔賞識英才。如若你們倒戈一擊,你們覺得,首輔大人會從重,還是從輕發落?” 馮夢禎平日相交皆是自負的名士,可謂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哪曾聽過有人用這樣冷靜的語氣做出這樣功利的分析,一下子便激憤了起來:“那你呢,你身為都察院廣東道掌道御史,莫非準備緘默不發一言?” “我當然不會緘默?!币婑T夢禎一下子露出了歉意的表情,顯然覺得剛剛那話太沖了,汪孚林卻詞鋒一轉道,“必要的時候,我還會幫著挽留首輔大人?!?/br> “你……”這一次,馮夢禎氣得夠嗆,可沈懋學卻一把拉住了要發火的同年兼好友,看著汪孚林說,“世卿,你我患難之交,又是姻親,你有什么話還請直說,不用這樣拐彎抹角。我知道你是心懷大志,更不屑高談闊論,要做實事的人。我們可以道不同,但我不希望就這樣起口舌之爭?!?/br> 沈懋學還真是君子啊,如果不是相識于薊鎮風雪之中,如果不是相知于遼東危難之際,只怕這會兒這兩個人要和自己割袍斷義了吧? 汪孚林心里這么想著,隨即笑了笑說:“當初首輔上書請丁憂之初,多少人去呂閣老家中道賀,多少人在內閣中想要挪動屋子和位子,可現在聽說奪情,這批人中可有破釜沉舟,想要上書諫阻的?沒有,這些人早就在家惶惶難安了,我沒說錯吧?” 見馮夢禎冷哼一聲只不做聲,沈懋學則是一臉的若有所思,他便繼續說道:“如今心懷不平的,不是這些曾經站錯隊的人,而是清流之中自負意氣,恪守禮法的君子,姑且算你們兩個。你們如果真的要上書諫阻首輔奪情,那么就趁早,現在上書,即便有人會罵你們忘恩負義,但更多的人會在心里暗自叫好。因為是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哪怕是萬一皇上太后雷霆震怒,動起廷杖,也是敲山震虎,威懾居多?!?/br> 沈懋學輕輕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如果落在后頭,那又如何?” “落在后頭,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