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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他真是醉得什么都不知道了,還是汪小妹告訴他自己一路唱了回來??墒?,為了這一句歌詞就跑到村里去打聽,這小丫頭怎么那么有空?而更讓他沒想到的還在后面,葉明月也輕咳一聲,狡黠地笑道:“那首歌的詞我還寫給娘看過?!?/br> 不是吧?汪孚林一想到蘇夫人饒有興致地看過那極其通俗的歌詞,他登時只覺得頭皮發麻?,F如今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否唱過那首歌的后半截,那和這年頭含蓄文風截然不同的愛了又愛,這種露骨詞要是真的被這兩位給記了下來,又告訴了蘇夫人,那簡直是……這年頭的人怎么可能接受?他很不確定地掃了一眼這兩位姑娘家,最終嘆了一口氣。 “你們饒了我吧?!蓖翩诹譄o奈舉手投降,隨即雙手合十說,“甭管是真告訴還是假告訴,以后千萬別什么事都告訴夫人,我扛不住?!?/br> “答應你可以,再來首歌?!毙”毕攵疾幌刖捅懦隽诉@么一句話,見葉明月斜睨了自己一眼,竟也附和地點點頭,她頓時眉開眼笑。 “我又不是賣唱的!”汪孚林嘴里堅決反對,心里卻想著花園沒人,隨便唱點什么發泄一下心情倒無所謂,他不知道這歲月已久的欄桿是否結實,而是往一旁的立柱上靠了靠,“禮尚往來,你們兩個都聽過好幾回了,要聽的話,是不是也得來點拿手的,作為交換?我公道得很,未必要西廂記的那些曲子,小北你把剛剛那首民謠唱全也行。至于明月小姐也是一樣,隨便拿點什么交換?!?/br> “男子漢大丈夫,小氣!”小北沒好氣地瞪過去一眼,可話音剛落,她就聽到汪孚林隨口哼了起來。 “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風雨之后,醉人的笑容你有沒有,大雁飛過菊花插滿頭……” 汪孚林前世里從來就不是愛上卡拉OK的人,會唱的歌只有曾經傳遍大街南北,唱得人耳朵根子都起老繭的那幾首。而這首曾經的中華民謠,此時輕哼出來,他只覺得回到了那高樓遍地,四處人山人海,喧囂繁雜,大家卻都在唱寂寞人生歲月蒼茫的年代。盡管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越來越少想到自己曾經置身于的那個燈紅酒綠世界了,甚至連夢中都很少再會有從前那些記憶,但那畢竟是他的另外一段人生。 他前世今生,周遭都有很多親朋好友,說不上寂寞,尤其是今生今世結識了很多有趣的人,除了meimei之外,竟然還多了個兒子,更不要說葉縣尊這樣的好上司,可有些事有些話,注定了一輩子都不能對人吐露。 “風雪連天萬戶侯,蓮花寶座伸出蘭花手。妙語解開心中事,幾家拜我幾家愁?!?/br> 像模像樣念了這首中華民謠的最后四句之后,汪孚林方才收起了那一閃即逝的思緒,笑瞇瞇地說道:“男子漢大丈夫,我先唱了,你們就不能回報一下?” 被汪孚林這么一說,小北也不再討價還價,隨口就把起頭輕聲哼唱的那首民謠唱出了聲,卻是一首小令:“喇叭,嗩吶,曲兒小腔兒大。官船來往亂如麻,全仗你抬身價。軍聽了軍愁,民聽了民怕,哪里去辨什么真和假?眼見得吹翻了這家,吹傷了那家,只吹得水靜鵝飛罷?!?/br> 葉明月頓時笑了:“這首小令是朝天子的詞牌?似乎這首是正德年間就開始流行的,雖說這些年太監早就不如當初了,可聽著還是怨氣天大?!?/br> 小北從前就唱過這首給葉明月聽過,此刻便攛掇道:“jiejie,輪到你了,我都沒聽過你唱歌呢?” 葉明月見汪孚林也不再歪歪斜斜的,而是坐直了身子,仿佛一下子聚精會神了起來,她也沒什么扭捏,仔細想了想詞,便輕聲唱道:“我戀青春,青春不戀我。我怕蒼髯,蒼髯沒處躲。富貴待如何?風流猶自可。有酒當喝,逢花插一朵。有曲當歌,知音合一夥。家私雖然不甚多,權且糊涂過。平安路上行,穩便場中坐,再不惹名韁和利鎖?!?/br> 汪孚林著實覺得納悶極了。小北唱的是乳母教的詞,罵太監,這很正常,那位乳娘既然是軍戶出身家中遭難,當然對那些耀武揚威的家伙沒好感??扇~明月這首顯然是倦怠仕途的官員直抒胸臆的散曲,又是哪聽來的? “是葉家上一輩一位被革職的伯父,每次醉后必唱,在葉家兒孫輩中很有名,誰都會唱兩句?!比~明月說著便捋起耳畔亂發,笑了笑說,“娘對我們說,詞又不是我家那位伯父做的,借別人的詞,唱自己的悲,本來就顯得很滑稽。更何況,他的罷官只是因為自己不稱職,和這詞又不甚合拍,每次唱的時候撕心裂肺,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卻不知道別人都在暗中笑話他。這次爹出來做官,娘就是拿那位伯父敲打爹的,千萬別學那位只會嘴上發牢sao?!?/br> 汪孚林頓時大汗,心里對這會兒被獨自留在縣衙的葉縣尊表示深刻同情。 說了唱了,三人全都覺得心情舒暢了許多。等到從花園中再翻墻回去,既然有梯子,汪孚林當然不會繼續逞能,少不得太太平平兩邊梯子上下。而小北則是等他和葉明月過去,兩邊梯子重新藏好之后,這才利落地三兩下一躍而過。 和汪孚林起頭過來時相比,小北身上衣衫只少許沾染了一丁點泥灰,落地的時候也是腳步輕盈。用她的話來說,想當初父親胡宗憲放縱之下,她早就習慣了不好好走路,沒事就翻墻玩。而所謂的縮骨術,也是乳娘教她的,因為據說很傷筋骨,蘇夫人嚴禁她使用,可她又想不出其他偷聽葉鈞耀見人說話的好辦法,到歙縣那最初一陣子,常常如此,現在已經很少用了。 當三人各回各處時,何心隱那邊柯先生和方先生還沒爭出個所以然來;葉小胖和金寶秋楓被兩位先生撂下,正在高高興興地悠閑自修;程公子被城里來信心急火燎地請了走;汪二娘和汪小妹正在蘇夫人那兒,學些記賬看賬,以及聽寫江南風情瑣事。因此,三個人去了何處,又是怎么消磨的這大半個時辰,仿佛誰也沒有察覺,誰也沒多問一句,又或者是知道的人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成不知道。 而練劍比汪孚林最初以為得要苦,但同時卻也要容易。用何心隱的話來說,你首先是秀才,然后才是劍手,要的便是人家輕視你手無縛雞之力,而你要在人家猝不及防之下表現出最大的殺傷力,而不是考慮持久戰。再說,真的落在大軍包圍之中,就算有千軍萬馬之中取上將首級的本領,也是一個死。故而何心隱傳授的劍招,汪孚林只覺得全都是一等一的陰險狡詐,和堂堂正正四個字連邊都挨不上。 這天,當何心隱又用木劍來了一招極其陰毒的斜刺,直接讓汪孚林用身體體驗了一下什么叫做不按常理出牌之后,他便仰頭看了一眼天色,反手收起木劍,淡淡地說道:“要下雪了?!?/br> 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