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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知道離開的時候到了。杯盤狼藉的餐后,我不顧余森的客氣推脫,甚至帶著一點冷硬,愣是挽起衣袖收拾了碗碟。洗碗的時候淚水終于抑制不住地流了出來。這一次落淚無關任何感情,只是忽然之間的想哭,仿佛一個人迎著洪流站得太久,被浪潮刮得早已麻木了,可是冥冥之中似乎早有注定,有一天望見水面飄過的一片略顯熟悉的落葉,忽然就莫名其妙地哭起來。不軟弱,也不堅強,男人有一種淚,無關生性,只是純粹的疲累與宣泄。洗好碗,擦干淚,直到確定自己情緒穩定了才走出去。綜藝節目的笑聲一陣又一陣,余森靠著沙發睡著了,或許是幾日來強自掩飾的悲傷攪得他睡眠太差。我像彼此初識那夜一樣,拿出那張薄毯子為他蓋上,替他脫了鞋子,把雙腳小心翼翼地放上沙發。我關了電視,這個家里頓時安靜下去。低頭看著余森圓圓的臉龐,覺得他的英俊與溫文爾雅。他的絡腮深了一些,胡渣也比兩日前厚了一些。洗后干凈的短發盡意地呼吸,眼皮下的瞳孔似乎在緩緩動了一下。鼻翼隨著呼吸細不可察地一張一伏,身體奇妙地律動,看著有著孩童般的美感。他嘴唇動了動,不知道做了什么好夢。我關了燈,輕手輕腳地往客房走去。掩門的時候,聽到他的囈語,“華然?!?/br>余華然。余森在呼喚他的兒子。而我不是。我在那一刻忽然前所未有的想念已經不知何處的那個他。我走到書房,打開那臺嶄新的電腦??粗莻€他的照片,一張一張過去的剪影,又一次覺得心口有潮水想要涌出來。當初如此靜好,我親手毀滅了它。我合上電腦,盡量不作聲響地收拾自己的文件和行李。終于收拾好,準備出去的時候,看到電腦桌副手抽屜里露出信封的木色一角。我猶豫再三,終究敵不過自己的好奇,把那封信拿了出來。還沒有拆封,應該是余華然寫給余森的一封信。我預感到那是一種沉重的剖析,鬼使神差地把信放進自己的背包,帶回了客房。日后,我從未為這一次的無恥后悔過,這封信如果當時被余森拆閱,不啻于火上澆油雪上加霜。一個人的承受能力是以時間段為限度的,在一個時間里擔負的痛苦太重,會把人的心理徹底壓垮。這一個教訓,我深有體會。☆、Act.0077.次日離開的時候,余森送我到車站。把我當作一個第一次出門的孩子似的,替我買好飲料、面包和干果,叮囑我坐車時注意人身財產安全。我想他是在習慣性地照顧他的兒子余華然,所以微笑著承受這份并不屬于我的恩情。在候車室里等車進站,兩個人不知道為什么找不到什么話題,避免尷尬,偶爾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我說你可以去開店了,我一個人等就行了。他說你好歹是個客人,而且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然后就在那撓頭憨憨地笑。有種似曾相識的溫暖。他送我一只巴掌大小的鷹,揚起了翅膀,雙爪前探,像是即將降落礁石的姿態。木雕顏色醇厚,勾勒筋骨分明,鷹瞳靈動。我說:“謝謝?!?/br>他說:“沒什么?!?/br>然后就是接著沉默。不知道為什么就如此隔閡,雖然之前也不算怎樣熟悉,可是現在覺得有些陌生。我恍然間擔心是不是他發現我拿走余華然給他寫的那封信了,可是似乎這并不可能。終于,車進站了,尷尬的場面被打破,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站起來,像是面對一個共知的審判。余森摸著口袋,像是在找煙和打火機,可他并不吸煙。我知道他只是有些緊張或者不安,毫無緣故。“車到了,我走了?!蔽艺f。“嗯?!庇嗌c頭,似乎絞盡腦汁才終于擠出一句話來,“那……什么時候有空再來桂林走走,來我家做客?!?/br>我說:“好的。下次來一定還在你家蹭吃蹭喝,放心吧,很快就回來了?!?/br>“那感情好咯?!彼趾呛堑匦?,單純又質樸。他把我送到車座位上,環顧著四周陸續上車的乘客,似乎欲言又止。我并不催他,只是微笑著看他摩拳擦掌的緊張樣子。我以為他一定會說的,可我猜錯了,他最后什么都沒說就下車了,只留了句“下次來一定找我”。等我想起應該跟他說一聲“謝謝”或者“再見”的時候,他已經下車了。我在車上,他在車下,我們隔著一面玻璃揮手,像是一對父子或戀人。在那一刻我恍惚看到了讀書時候每年兩次的短暫分別,就是這樣一幕場景。那時候有一個男人在桂林日夜等我回來,而如今,余森只是一次客套。我還存有上大學之后的每一張車票,桂林,陽朔,長沙,永州……那代表了我曾經到過的地方,好像筆記一樣被我細心地保留著。我想等我老了以后,從它們身上可以回憶自己的每一段光陰,每一個身影。這或許又昭示了一種孤單的可能,帶著固執。車開了,我回頭,全世界像洪流一樣紛雜,只余森靜靜地站在那里。我想他是不是在我身上施與未能給予余華然的父愛。多么好。我笑,帶著輕松與感懷。我知道,不久之后我將再度回來這里,做一次永遠的等待,我相信他一定會回來的。終有一天。他從來不是一個能夠狠下心來的人,除了待他自己。余華然給他父親余森的信里,末尾說到——……如果有一天我終變成孤身一人,我也不會后悔,人活著向來不是為了完滿而生的,雖然向往,但不苛求,因為我知道那樣太累。我們在這個塵世里,比誰都不易,而我所想要的,從來就不多。……有人說我們這種人就是一只無腳鳥,一直飛,一直飛,到死的那一刻才會停下來,摔下去。他們說就算我們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也無法停留在一處安靜的地方存活余世,只能盤旋在空中,與另一半不遠也不近。等到其中一個累了,跟不上了,另一個沒耐心了,不想等了,就逐漸拉遠了距離,直到彼此再也看不到對方。……這并不悲哀,無腳鳥象征一個悲壯的結局,但我想要的,只是它振翅而飛的那一段過程。誰也不知道誰的結局,也許到我垂死的時候,我會飛到雪山上,讓自己為冰封存,永遠睜著眼睛看這個世界。因為我知道,我的命運其實并不悲哀,這個世界其實并不灰暗。……我熱愛它……余華然有一種超乎同齡的思想,或許他沒有青年該有的志氣,但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