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綰云樓在夜間便是有這樣的浮華及蠱惑,可當晨光到來,它卻并未顯現出粗陋與平庸,反倒更加奪人眼目,攝人心魄。它的用材是多么考究,那些紋理細膩,價格昂貴的木頭被精心雕刻,油漆,構成它的骨架,一群真正年輕而貌美的女子填充進去,做了它的血rou。那些輕柔而且顏色美好的絲與幔,紗與綢又做了衣裳和面紗。 它是這樣一座朱紅精巧,完美無瑕的樓閣,在日光之下,就是一塊晶瑩的血色美玉,亭亭立著,影子同湖畔多植的楊柳一同倒映在明月湖之上,隨水面不時浮起的漣漪緩緩波動。綰云樓或許是這世間唯一一座在白日里比在黑夜間更加美輪美奐的妓院。 等到夕照來臨,天邊浮起云霞,綰云樓的美逐漸達到最盛,每當此時我立在石橋上遠遠觀望,總因它的美而心生恐懼,以為其中居住的不應當是活人。而轉眼霞光倏逝,夜色升起,黑暗侵染綰云樓,樓中燈火開始輝煌,我就安下心來,那不過是世間一座最尋常的妓院了。 于是放心走過橋去,上樓,臨窗而坐,等到樓上著著霓裳羽衣的美人們嬉笑著,探出軟身子去,朝窗外揮舞絲絹,便知是原君游已騎著高頭大馬招搖過市而來。 這一天蓮若穿了一身緋紅的衣裙,讓我想起忘川河畔的曼珠沙華,端莊又放蕩的美里夾雜了讓人心醉的欲望。她對我道謝,“這些日子多勞先生費心了?!彼Φ脴O其溫婉,順著她的絳唇往下,我看見弧度優美,光潔潤澤的下巴和脖頸,豐滿的胸脯。抱著蓮若潔白柔軟的身體睡上一覺,應當是件很快樂的事,可惜蓮若是個清倌人。 “蓮若,聽說你新近得了一把古琴和琴譜,看來今天又有耳福了?!痹稳诉€未走過來,聲便先到了。 “有原郎這樣的知音真是蓮若平生之大幸?!彼龑υ吸c頭,命鶯兒取出古琴和曲譜。鶯兒是蓮若的貼身婢女,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眉眼生得清秀,人很溫柔,可惜胸有些平。 “這是從何處得來的?”原君游問,倒也算替我問了。 “教我彈琴和琵琶的顧善才所贈,他總說,寶劍和胭脂都不適合我,可古琴又哪是我配得起的呢?”蓮若說話時,語意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這是她以前所不曾有過的。能夠被稱為善才的樂師除善彈琵琶外,對樂理的通曉都不可謂不精深,俱是一時名家。能得一善才嘆服不知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更何況是贈琴,不知蓮若眉間為何會有愁意。 “若連你都配不起,又有誰配得起的呢?”原君游笑道。又問:“你所說的顧善才,可是顧況生那怪人?若是,可要給我引見一下,我喜歡怪人,除了云夫人?!?/br> 我已知這云夫人是何方神圣,聽了原君游這話,感同身受。 琴是古琴,琴譜卻并非原來的古譜,只是古本的抄錄,墨跡還是新的。原君游拿過曲譜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皺眉道:“看不懂?!庇洲D身遞給我,“你看得懂嗎?” “這又不是醫書,我哪看得懂。蓮若姑娘,看來你這知音名不副實啊,連音律都不懂?!?/br> “重在交心而已?!鄙徣羧崧暤?。 “沒錯,重在交心?!痹未笱圆粦M。 蓮若先是欠身施禮,而后在古琴旁坐下,用她修長的手指輕撫著琴弦,那琴弦泛著些許怪異的光澤。琴音如水般流淌出來。當她第一次撥動琴弦時,我便感到胸中的血冷下去,仿佛再次置身冰冷刺骨的忘川水中。 無數碎片飛舞在身周,扎得我體無完膚,那些帶血的碎片穿過了我的心臟,最后湊出一幅完整的畫來。那畫面有些模糊,似乎是雪,是梅花,似有人在雪里梅間彈琴。一種回憶的劇痛和狂喜充盈我。 我知道,我看見了我的前世,在這琴聲里。 我睜大了眼睛去仔細辨認那一片混沌的畫面,想看出是誰在那里彈琴。是我?還是我的戀人?前世的戀人。但琴聲戛然而止,畫面也隨之破碎,碎片飛揚,融進水里,轉眼間便消融得無影無蹤。 陡然睜開了眼,來不及去想剛剛那怪異的一幕,就看見蓮若吐著暗紅的血,一座玉山就此傾倒在地。 原君游跑過去將她扶起,對我大喊:“你快些看看她?!?/br> 我俯下身,見她的一根手指被琴弦劃破了一道小口,滲出黑色的血來。再看那把古琴,一根琴弦已經斷了,弦上怪異的光澤再一次刺進眼里。 “琴弦有毒!” 夜已深了,蓮若還是昏迷不醒,也許不會再醒來了。聽原君游說,不但琴是古的,弦也是古的,這就很古怪了。平常的絲弦,再如何保養,也不過可以使個三到七年,絕沒有留存千年的道理。蓮若此前便是因這古怪之處才將此琴視為異寶。而且我可以確定弦上之毒,古已有之。毒性之強,極為罕見。 所以謀害蓮若的兇手應當早就死了一千年,捉是捉不住了。古琴本為風雅之物,不知怎會有人想到在琴上下毒,是為了殺掉誰,被謀害的那人又是否逃過一劫。 我很好奇,仿佛隱隱嗅到了隱藏在古代宮廷,或是高門富室之內,隨時間而腐朽沉寂的陰謀、仇怨與恐懼的氣息。不過既然是千年前的謀殺,真相恐怕永遠不可能浮現。 原君游守著蓮若,我將古琴帶回寓所去,翻了許多醫書,折騰許久,關于弦上的毒,仍沒有一點眉目。天將曙時,也只得頹然坐在椅子上,看著古琴懊惱。 恍惚間又記起聽琴時的那古怪的一幕,便情不自禁,用自己冰冷僵硬的手指,不顧劇毒,去撫那琴弦。 在此前活在人世的短短二十多年中,我從未讀過一本琴譜,撫過一次琴弦,但那柔曼的音符此刻卻從指尖流淌而出,曲調之美竟更甚綰云樓中蓮若所奏。 于琴音中,無數時光的碎片再度拼湊出往日,我又一次窺見我的前世。 ☆、住在長安的前世 一千年前,我似乎是長安城里的一個無賴少年,喜歡彈琴舞劍,也愛斗雞走馬。 后世人往古時候看,總會覺得那年頭氤氳著黃昏時黯淡的光,積了多年塵灰。但我所看到的那段舊時光卻是清清明明。 春天時房前屋后的榆樹和桑樹一片新綠,桃花和李花競相開放,粉白花瓣落下,不知會被風吹到誰家庭院,誰的發梢。若是在清晨,又恰巧下過一夜的小雨,那么舉世再找不到比這更朗朗的乾坤。 我身旁的那些長安少年呢,若有人在清晨見到我與他們一起,定會覺得他們是我的良朋,因為那時我們會在一起搖頭晃腦地念著“大學之道,在明明德……”若是在晚上,又會以為他們就是我的酒rou朋友,因為我們爛醉如泥,滿口粗言,嬉笑著穿過一條又一條街巷,慷慨激昂地點評時政,只覺自己實乃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