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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對不起…對不…”他哽咽得說不下去,鈴鐺又“叮鈴叮鈴”地搖曳起來,清脆得像那個人的呼喚。凌拾聽不見他的話,卻聽懂了。他在說:“哥哥?!?/br>他們是雙生子,流淌著同樣的血,又怎會不明白呢?他不怨他,他有多自責,他就有多不怨他。他天真地以為,哥哥不來尋自己,只是因為看不見他,所以他鍥而不舍地搖晃著鈴鐺,冉小安給他的鈴鐺,總有一天,哥哥會遵循這鈴聲找到他,帶他回家,回到夢寐以求的家。他才是凌棄,等了凌拾一輩子的凌棄,信任了凌拾一輩子的凌棄,思念了凌拾一輩子的凌棄,盡管他的一輩子,也僅有孤苦伶仃的十四載而已。男人木訥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凌棄急了,以為哥哥不愿理他,拼命晃著鈴鐺,兩條小魚玉墜交纏在一起,手牽手,好像他們那難得互相陪伴的童年韶華。“乖,別搖了,哥這就來…”凌拾悶悶地栽了下去,卻一聲不吭,只是肩膀顫抖了好一陣子,便一動不動了。除了驕陽般蔓延的血泊,他安靜得,仿若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鈴鐺聲戛然而止,一個人從那身體中站了起來,向面前的鬼魂莞爾而笑。他終于能看見他了,而他,也終于能被他看見了。“阿弟,哥來晚了?!?/br>凌棄撲了過去,像兒時捉住的蜻蜓,像在苦寒之地瞭望錯的背影,像一次又一次澆不滅的希望,他們生離,他們死別,兜轉了一圈又一圈,終于,以最決絕的方式,重逢了。“我想你…”凌拾笑了,其實他更想哭,卻無能為力。“我知道?!?/br>冰冷的靈魂沒有心跳,凌拾卻覺得,他這灰敗的生命,從未如此鮮活過。“我想你…”“我知道?!?/br>“我…好想你…”凌拾緊緊擁抱他,弟弟不厭其煩地說著想他,可他終究還是說不出那三個字:我也是。他害怕,怕他的阿弟問他,既然想我,為什么不來找我。可是凌棄不問,恰如當年他也不問,為什么被拋棄的孩子是他。說不上到底是洞若觀火的聰明亦或是掩耳盜鈴的愚魯。這個骯臟的世道配不上他的澄澈清明,更配不上他的傻。“阿弟…”弟弟的目光中充斥著期冀和心疼,卻唯獨沒有詰責,可凌拾寧愿他,哪怕有一丁點的憤怒呢?“哥哥…你疼…”“不疼?!?/br>“回家…”“沒有家了?!?/br>凌棄指著遠方的茅草屋,執拗的眼神中溢滿了幸福,“家…”“阿弟?!绷枋巴@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有些話,弟弟可以不追究,他卻不能不計較。錯了就是錯了,被寬恕也是錯了,傷害是既定事實,以主觀來判定對錯本就是愚蠢的。他用二十年的光陰去蒙蔽自己的良心,敷衍自己的愧疚,逃避自己的罪責,以另一個人的身份好好活下去,活著活著,活到了無生趣,活到淡忘那個人是誰,更淡忘了自己,又是誰。如果能重新選擇,他絕不當辜負別人的那一個,傷痕或許可以愈合,然而懺悔卻不能。既邁入了地獄的無涯苦海,又去何處尋覓回頭是岸?凌棄興沖沖地拽著他往草屋飛奔,嘴里還不停念叨著“主人…主人…”,凌拾大概能明白,冉小安讓他們這群孤魂野鬼解脫,再也不必從那個假面的稻草人身上體會笑容,他們有了家園,有了朋友,有了粗茶淡飯,其實他們哪里懂得吃飯,他們享受的,只不過是生前遙不可及的平凡人的生活。“阿弟?!?/br>凌拾駐足,如何也不肯挪動腳步,凌棄拉不動哥哥,回過頭,困惑地望著他。“你可不可以恨我?”凌棄狐疑地歪著腦袋,良久,綻放出一抹純真的傻笑,“不要?!?/br>“紙簽…被我換了…該被扔的那個,是我…該叫凌棄的孩子,也是我…該受罪的,該被折磨的,該慘死在孤墳野冢的,都是我…阿弟,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凌拾愛惜地捧著弟弟的手,歲月長河醞釀成的悲哀終于水滴石穿,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堤防潰不成軍,追悔如潮水般噴涌而出,卷襲著苦痛不堪的回憶,一針一針,扎在他最柔軟的內心深處。他多想替代他,代他生代他亡,代他,忘記自己。兄弟兩個一起長大,形影不離,他們都是窮人家的孩子,穿著打補丁漏窟窿的衣裳在村子里瘋鬧,弟弟就像哥哥的影子,一離開哥哥就哭個不停,連父母都勸不住。父母沒讀過書,也不會取名字,直到八歲還只是稱他們老大和老二。就是這一年,莊稼遭了蝗災,一家人食不果腹,一個饅頭掰成四塊吃,方圓幾十里,餓殍遍野,哪里都是腐敗枯瘦生不如死的人,活活被蛆蟲和烏鷲,咬斷了最后一口氣。有一天,母親含著淚,手掌中攥著兩張小紙條,她紅著眼眶,笑著說道:“兒啊,娘還沒給你們取名字呢,娘晚上將它們放到你們的枕邊,第二天醒來,若是笑臉,就叫凌拾,若是哭臉,就叫凌棄,好么?”弟弟開心地拍手說好,他期待地看向哥哥,卻沒有見到他的笑容。那天夜里,弟弟沉浸在即將獲得名字的喜悅中,卻不知從此以后,“凌棄”這個名字,成為了家人留給他的最后念想。哥哥沒有告訴他,他聽見了父母的對話,他偷看了自己枕下的紙條,一張哭臉。弟弟在熟睡,他猶豫了,可他還是沉默地交換了,什么都沒有說。讓八歲的孩子離開父母無疑是巨大的刑罰,他想,憑什么是我?為什么不能是他?凌拾跟著父母奔波了兩年后,父親因肺癆而死,又過了一年,心力交瘁的母親也死了,臨終前攥住他的手,氣若游絲地說了兩個字:找他。凌拾找了,找到一具尸體。最窮的時候,父母也沒想過賣掉那兩條小魚,他們指望這兩塊不值錢的玉墜能讓養父母善待自己的孩子,殊不知這兩個孩子也是固執的人,死了,都不愿放棄這曾經相濡以沫的珍貴羈絆。“阿弟,你恨我吧!求你了,讓哥好受點…求你了…”“不要?!绷钘墦u著頭,眼眶中閃爍著深邃的星光,“我已經死了…”除了愛,恨啊憎啊嗔啊癡啊,以及活著的痛,都伴隨沙漠的黃土,飛逝了。我早就忘了,你也忘了罷。他用力扥了一把哥哥的手,“回家?!?/br>回家,我唯一的執念,就是帶你回家,就是等你回家。凌拾仰望浩渺的月,滿月,宜團圓。他喟然長嘆,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弟弟的頭,“阿弟,哥背你啊?!?/br>“嗯!”他跳上哥哥的后背,燦爛得好似沒受過傷一樣。“回家?!?/br>冉小安看到他們回來,二話不說便沖了出去,方槿聽到那不時傳來的微弱的鈴鐺聲,神色一黯,頓時猜測出八九不離十,緊隨其后追了過去。血已經干了,巋然不動的身軀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