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閱讀79
八回 秋風蕭瑟, 滿城素縞。京城里連日的凄風苦雨, 讓滿目的素凈顯得更暗沉了些,冬季的寒意仿佛已經無聲無息的侵來。 黛玉來時,見桌上不過一壺殘酒,一個伶仃的酒碗, 連個下酒菜都沒, 便知他心頭陰霾難驅, 也不多問,自顧撿了一處坐下, 命人另添了一副箸碗,做了三四樣精美的小菜。 爐上煨著冷酒,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幽冷的醇香??此疄懙谋樟? 黛玉卷起袖子, 給他斟滿了,自己先仰頭陪飲了一杯,又吃了兩口小菜,輕笑道:“王爺有雅興喝酒, 我不請自來了,只能略加兩個小菜,算是借花獻佛?!?/br> 水瀾沒有抬頭,以唇就酒, 接連飲了兩三杯下去,低沉道:“玉兒少喝些,一兩杯活血化瘀, 多幾杯還是傷肝胃,你原生得單弱,還是仔細著?!?/br> 盡管語言依舊體貼,但黛玉還是敏感的聽出了其中透出濃重的倦怠來,不由握住了水瀾還在執杯的右手:“王爺有什么煩憂,我雖不濟,卻可聽你盡吐,憋在心里恐悶壞了,你以前不常常這樣勸慰我,如今遇著自己怎么不明白了呢?” 水瀾方才啟首,見她的目光溫柔如水,頹然的長嘆:“夫人說的是,這叫當局者迷。倒也不是不可對人言,只是心里亂的很,千頭萬緒的,不知從何說起?!?/br> 黛玉知他在外殺伐決斷,素來的雷厲風行,如今心氣郁結,難免是為了上皇身故之事,于是覷著他的神情,接著聲道:“上皇已死,多少人在暗地里拍手稱快。我本以為王爺能開懷兩日,沒想到似是比先前還不快?!?/br> 擱下杯盞嘆了口氣,水瀾啞聲苦笑:“張老曾說我心性堅韌,韜光養晦。如今壓在頭上的人都死絕了,還養什么晦?我才明白,比起看到他死,有些人和事還是換不回來的?!?/br> 因連日的cao勞,水瀾的一雙眼熬得微紅,此時更閃過一絲水光,黛玉略一思索,知道他應是想起了獨孤皇后,柔軟的心尖不覺揪疼,忙安慰道:“王爺別這么想。當日在姑蘇林宅,你告訴我,若我不知道愛惜自己,在天上的人才于心不忍?!?/br> 水瀾沉默了半晌,將黛玉攬過來坐在自己的膝蓋上,俯身把頭埋在她溫熱的頸項間,從未有過的茫然和無助:“玉兒,有你在我便好受了許多。十年前的今日,我母后就是被毒死在大明宮中,連最后一面都沒見上,就被拖進馬車里送到宮外去了。我一直記得那條長長的廊上,回蕩著撕心裂肺的哭聲,像是生生磋磨的銹片,一下下擊在心底……” 一語未完,昏黃的燭火在屋子里左搖右擺,微弱晦暗,無端的便令人生出了無數凄清的遐思。 黛玉聽了,淚珠早已斷線一般滾落在手背上,不知有多少的心疼:他在旁人看來有多強硬穩重,背后就有多少不足外道的酸澀,這一面也只有對著自己,才能真的展現出來。 忽然,她從一片淚眼朦朧里抬頭,輕柔的喚了一聲:“安瀾別怕,玉兒會一直陪著你,再不會有母后的事情發生了,咱們還有了香芋,你忘記了?” 水瀾沒說話,只是把手貼在她的掌心上,讓兩個人的手緊緊的交握在一塊,仿佛兩條藤蔓終于纏繞成了一股勁,尤其在這樣幽寒的夜里,有了勃勃的生機和融融的暖意。 上皇薨逝,當今再如何哀慟不已,可軍國大計一刻耽誤不得,所以二十七日除服以后,便開始對先前的江南鹽務案重新審理。 因此案涉及幾任兩淮鹽政及眾多鹽商,遂將貪污數額巨大的前任鹽政現兩江總督高俄、揚州知普中福和鹽運使曾恒判絞監候,秋后處決,歷屆鹽政均受審調查,大大小小坐誅革職幾十名官員,勢要鏟除江南官場的徇私舞弊之風氣。 然而,原以為在這些人被抄家問斬后事情漸會平息,誰知一切不過是開端而已。從鹽務案起始,永慶帝接連以賄賂罪、泄漏機密罪、包庇縱容罪等各項名目處置了一批上皇時期、甚而太宗時的臣子,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廢除了上皇頒布的四輔政制,恢復總理處,只設七名總理大臣,以處理緊急國務之用。 對于當今這般的急切,水瀾實是不以為然。這一日在明德殿內議論江南鹽案的后續,水瀾主張高舉輕放,若是不依不撓的肆意發落,容易造成局面不穩進而民心浮動,北靜王卻在旁插嘴道:“廉王此言差矣,江南鹽政積弊已久,這些官員又是心懷二意的,不借此時機斬草除根,只怕將來后患無窮?!?/br> 水瀾聽出北靜王語氣不善,隨即望了永慶帝一眼,見他并未出言打斷北靜王的話,腦中便立刻醒轉了,面上的笑意隨之淡了幾分:“北靜王慮的也有理,還是聽圣上裁度?!?/br> 永慶帝似是思慮了片刻,方緩緩吐出一語:“即使如此,還是按北靜王的意思,但凡與江南鹽案有關的,無論細枝末節的,只要證據確鑿,皆以朋黨罪論處,概莫能外?!?/br> 于是,鹽案的第二輪查處轟轟烈烈的拉開序幕,這次被問罪的官員多數卻非與案情實際有牽連,多為朝中同僚互相檢舉揭發,一時間在整個官場地區掀起了驚濤駭浪,江南一帶更如同籠罩在烏云之下,難見天日。 自從上皇仙逝,前朝的政治平衡再度被打破。曾經委以重任的老臣有半數或遭貶,或問罪,皇后的母族孟氏填補了不少的缺位,且皇后居于中宮又誕下嫡子,任何節慶均陪伴在皇帝身側,地位始終穩固如一,故而孟氏實在風光無限。北靜王近來也有冒頭之勢,在鹽案的查抄中出了不少心力,反倒是先前一向得倚重的廉王,行動言語都十分謹慎,未免落于中庸之道。 如此一來,水瀾倒沒有以前忙碌,常陪著黛玉和女兒吟詩作畫,嬉笑玩鬧,還親自為香芋開蒙教授習字,樂得偷閑靜度而已。黛玉自然也覺出不妥,私底下問起過一兩句,見水瀾的神色平靜無波,口吻只是如常:“沒什么,我擔憂的是狡兔盡走狗烹,會讓一些舊臣的寒心。圣上有些cao之過急了,恨不得把整個朝堂上都換成新臣,這不見得是好事?!?/br> 黛玉何其靈慧過人,略一想就明白過來,無聲的冷笑:“想來是北靜王奉承殷勤,王爺慮的跟皇帝相悖,反倒生了嫌隙了?!?/br> 水瀾也不甚在意,拍了拍她的手,眼中微漾的笑堪比初冬的暖陽,溫和且安穩:“管他怎么想呢,咱們只顧樂咱們的。反正廉王府的門兒始終向這開,皇城里的那一位不論來或不來,日子還是照舊過下去?!蓖A艘凰?,又意味深長的加了一句:“能爬得高固然好,但還是要站得穩啊?!?/br> 黛玉頷首不絕,但也不免暗自嘆息,果然生在皇家身不由己,所謂伴君如伴虎,世事無常之論今日才有深切體會。 相較于廉王自始至終的謙遜至極,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