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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金瞳深如一池秋水。背靠著墻,書生退無可退。已經近在咫尺,肩頭的烏發里摻進了銀絲。「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非禮……」腦海里依稀想起幾個字,破碎不能成句。鼻尖碰上了鼻尖,呼吸急促又極力壓抑,唇瓣顫栗,舌在口中蠢蠢欲動。「先生……」門「匡─」的一聲突然打開,冷風夾著雪花,快撲滅了爐中的烈火。蘇凡反射性地推開籬落,胡亂抓起本書把臉埋進去,半天說不出話。管兒的手還推著門板,瞪圓的眼睛一眨一眨,張口結舌。「小鬼,還不快把門關上,想凍死你家先生是不是?」籬落摸摸鼻子,坐回原來那張軟椅,又抓了把瓜子在手里,有意無意地瞟著蘇凡熟透的臉。后來,下一陣雪,天就冷下十分。狐貍不冬眠卻也畏寒,縮在火爐邊就再不肯動彈一下。蘇凡由得他們去,清清靜靜地倒也合他的意。看書看乏了,籬落就拉了他過去,野史外傳、山間奇談,一樁一樁地說來解悶。管兒聽得咋舌,張大了嘴好半天合不上,蘇凡也覺得離奇。書齋里紅袖添香的畫中仙,荒山中朱瓦廣廈的千金女,還有風雪夜一盞幽幽搖曳的牡丹燈……聽到入迷處,就忘了外頭呼嘯的風雪。方才的困乏也解了,筋骨舒暢,是他悄悄靠過來在他背后揉捏擠按。詩書、暖爐、清酒,外加身后的依靠,所謂安逸閑適不過如此。轉眼就到了年末。整個靠山莊似從冬季的長眠中忽然醒過來一般,喧囂不可與往日相比。殺雞宰鴨,煎炒烹炸,賢慧的媳婦個個都卯足了精神,要在除夕夜的飯桌上分出個高下。戲班子又裝扮齊全著在草臺子上演開了,鬧天宮、瑤池會、瓊臺宴……都是莊里人愛看的熱鬧戲,皂靴過往翻騰如浪,水袖來去漫卷似云,鑼鼓聲三里外都聽得分明。蘇凡見王嬸一個人孤寂,就把她接了來一起過年。有了她的cao持,記憶中冷冷清清的年這回竟意外地有了樣子。春聯、窗花、倒貼?!际羌t艷艷地,樣樣齊備。春聯是籬落搶了蘇凡手里的筆寫的,往門框上一貼,莊里有閨女的人家又圍著好一通地夸,急忙找了紅紙來也求他寫,狐貍樂得快不知「謙虛」二字要怎么寫了。「他原本就不知道?!构軆亨僦煺f。蘇凡停下磨墨的手塞給他一把糖,小狐貍就奔出門找伙伴玩去了。除夕那天一早,打開院門,竟見門口堆了一地的年貨,山雞、野兔、乳豬、青魚……還有不少干貨、布匹。上邊放了封信,拆開一看,只寫了「母子平安」四個字,底下落款是個狂草的「狼」字。王嬸雖不識字,卻拿在手里濕著眼眶看了許久。蘇凡想過去勸解,她說了句:「瞧我,大過年的掉眼淚,不吉利?!贡惆研攀者M懷里,開始風風火火地刮魚鱗、劈大骨……管兒興致勃勃地幫著生火起灶。不一會兒,煙囪里就開始冒出了白煙,抬頭看,家家屋頂上頭都煙霧騰騰地,整個莊子都浸在了飯菜香里。整理蘭芷送來的東西時,從里頭落出個小盒子,掉在了地上,滾出一小塊玉佩。碧綠的顏色,紋路里夾雜著些褐黃,對著太陽一照,就顯出淡金的顏色來。正是籬落上回為了還蘇凡的雞當掉的那塊。下山時,他那個貴為一族之王的大哥親手封了他大半的法力?!甘亲屇闳ソo人家做家奴的,人家給什么就吃什么,免得你一個人暗地里享受?!股砩媳阋晃腻X也沒給他留,只這塊玉因是當年大哥第一次下山后帶回來親手送他的,就一直帶在身邊。籬落對著那玉佩看了好一會兒,「多管閑事的色狼精,又讓他看笑話了?!棺炖镞@么說,臉上是分明帶著笑的。除夕的傍晚要祭祖,蘇凡把祖先的牌位一一請出來,竟擺滿了幾案。「看不出來你家也發達過?!够h落指著牌位上「銀青光祿大夫蘇公正先」的字樣說。「嗯?!固K凡站在案前點頭。聽母親說,先前蘇家也是本朝一大望族,世襲的爵位,盛極的權勢,還曾出了幾位娘娘。再風光也好,敗起來就是摧枯拉朽一夜變天的事。行事張揚、同僚相嫉、君恩不復,都是理由,也是氣數。小時候依稀記得家里還有些物品,赤紅的珊瑚珠、寶藍的美人瓶……日子過不下去,都拿去賣了。賤賣也罷,溫飽尚不可得,談什么風雅?「大過年的,別木著臉?!够h落站到他身邊低身說。于是他深吸一口氣,屈膝、下跪、叩頭、祈福。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蘇凡虔心誠祈:不望功名不求富貴,唯盼合家安好,無災無禍,諸事順宜,萬般如意。三跪九叩首,把額頭抵到地。這樣就很好。有人伴在身邊,很好。希望,一直。起身抬眼去看他,淡金色的眼炯炯看著自己。燭火映紅了臉。大年初一要去城里的慈恩寺上香。蘇凡原先都不搞這一套,王嬸就嘮叨:「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新年新春的,不敬敬菩薩求個來年平安怎么行?」便帶上籬落和管兒陪著她去了。縣城里放眼望去就是滿目黑壓壓的人頭,人人臉上都掛著笑,再擠也沒見誰惱。管兒咬著火紅的糖葫蘆東看看西看看,看什么都覺得好奇。怕他走丟,蘇凡就拉著他的手。行了幾步,另一只手伸過來牽他的,十指相扣,掌心貼著掌心。「別走丟了?!够h落沒有看他,只顧拉著他往前走。蘇凡臉上一熱,終是沒有掙脫。廟里頭也是摩肩接踵,人手一炷香火,大雄寶殿前的香爐都快插不下。王嬸遇上了同莊的女人,就站住了聊。管兒看和尚解簽看得起勁,蘇凡、籬落兩人吩咐了他幾句,便一同往他處去瞧。廟門前拐過一個拐角,是座月老祠。穿了新衣的年輕女子個個凝著臉,專心跪著求月老賜段好姻緣?;h落拉著蘇凡跨進去,月老端坐在上笑得可親。坐下兩個錦墊,籬落紗衣一掀便跪了上去,抬起頭來看蘇凡,蘇凡只得跟著跪了。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他始終拉著他的手。跪完起來看月老,還是那般慈眉善目,含笑的嘴角。「像不像拜堂?」籬落在他耳邊說。「神佛面前,休要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