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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巴掌就拍在了靳云鶴頭上,面無表情道:“我們要做順民了,你高不高興?”靳云鶴沖他咧嘴一笑,笑得十分之丑。阮鳳樓沒法子了,垂下頭來嘆一口氣,喃喃道:“沒法子了。不打仗不投日,還能做什么?只能做順民嘍!”而后嘴里胡亂唱了兩句,他走了幾個婷婷裊裊的步子,假裝手里攬著水袖,又突地轉身一甩,直直地看向靳云鶴:“哎,你知道一句詩么?叫做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后庭花。咱們這可是連條江都沒隔呢,淪陷猶唱后庭花!嘿嘿嘿,”而后撲騰著上前,在靳云鶴的屁股上狠狠扭了一扭,又響亮地一拍,“就瞧你以前那小模樣,不會也是個賣屁股的吧?”靳云鶴呲牙咧嘴地,找準機會扭回去:“是又怎么樣?礙著你了?”阮鳳樓愣了一愣:“呦,還真是啊?!?/br>靳云鶴嘿嘿一笑:“那你還瞧出我的什么本事來了?”阮鳳樓大搖其頭:“確實是沒有?!?/br>靳云鶴也晃他的腦袋:“再有本事,也只有一條命,能活下去就謝天謝地。老天不長眼,收你的時候還管你有什么本事?”阮鳳樓橫他一眼:“歪理?!?/br>靳云鶴就只是笑,不說話了。阮鳳樓則看了他幾眼,而后突然轉了話題:“你的臉,真就好不了了?”靳云鶴顯然是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一時也是一愣:“好不了了…吧?!?/br>美國醫生都治不好—這么大這么駭人的一道口子,任誰有通天的本事,還能讓它逆著長回去不成?阮鳳樓卻皺了皺眉,繼續問他:“你這到底是怎么弄的?”靳云鶴不由自主地別過頭去,不想要直面阮鳳樓:“不都問過了?自己劃的?!?/br>一根冰涼的手指貼上靳云鶴不再平滑的面孔,卻是阮鳳樓輕柔地撫摸上去了。阮鳳樓不是傻子,他哪里還會繼續問下去呢。他只知道靳云鶴大概是遇上了什么要命的事情,要命到他毫不猶豫地就對自己下了這樣的狠手。摸了一會兒,阮鳳樓又開口了:“找個醫生吧。管他能不能好全了,什么藥啊丸的,全部招呼一通,總能有點用處不是?你現在這副鬼樣子……真是看得我心煩?!?/br>靳云鶴順從地點點頭,沒有說話。阮鳳樓看他這樣乖巧,一時心疼,就把手移下來,捏住了他的手。他發現靳云鶴的手在顫抖。于是他又輕輕拍了兩下,卻發現靳云鶴是連手帶人都抖了起來。如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阮鳳樓簡直要以為他是受了什么大驚,給嚇成了這副傻樣。但他自己此時卻是真的大驚了,大驚的阮鳳樓慌張地保住了靳云鶴,把他摟在懷里,拍著他的背安撫道:“好了好了,沒事了。乖?!?/br>靳云鶴就著阮鳳樓蹭蹭自己的腦袋,很快就把臉抬了起來,面色平靜,語調安然:“我熱得慌?!?/br>阮鳳樓啐了一口,即刻放了手,同時不忘推他一把。靳云鶴歪歪扭扭地一晃,自己抽身而出,爬到床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了。這些日子,阮鳳樓是在外面奔波了,他也并沒有閑著。他又說大話了,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天河園是怎么個運轉法。他在這里的曾經,于天河園而言,不值一提。真是活了小半輩子,一事無成。草包也草包得窩囊。靳云鶴無可奈何地嘆一口氣,苦笑一聲,然后兩眼直直看向阮鳳樓,輕聲道:“我對不起你?!?/br>阮鳳樓也回看他,正是在床邊垂手而立,面色茫然,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阮鳳樓竟是倏地轉身,就此走了。阮鳳樓一走,靳云鶴就把頭往后仰去,靠在了墻上。他無事可做,無法可想,大白天的也睡不著,就只能干巴巴地瞇縫著眼,看那頭頂屋角的一處狹縫。他老覺得自己還年輕,年輕得還能夠給薛文錫養老。然而這么些年都已經過去了,他回想起來,卻是猶如做夢。時間就像只螞蟻,仿佛永遠都會慢慢悠悠地在手掌上爬,他盯著那螞蟻看的時候,螞蟻還在兀自打轉,一抬眼的功夫,卻是早已不知不覺溜得沒影啦!而他呢,真的不再年輕了。他所有的資本就是年輕和漂亮,現在他一樣都不剩。靳云鶴就這樣背靠著墻,萎靡了一小會兒,不過很快又從床上爬起來,投入了勞動。他心里雖然永遠存著個悲觀的想法,實際卻是兢兢業業,懸梁刺股,經常不分晝夜地思考動手,把日子都過得顛倒起來。這天河園的買賣,是個大營生,這么大一處基業,即便是沒落了,也是不可能在短短一時就能被搬得空帶得走的。靳云鶴把這里翻了個遍,直到沒有任何遺漏為止。如果他能夠進入搜查隊的話,一定是非常的敬業——總而言之,只要是派得上用場的東西,通通都沒有放過。幸運的是,這次行動收獲頗豐。他從倉庫里搜到了幾大箱的鴉片,還有幾大箱戲服。甚至還有一些果子小食,都爛了許久,被他收拾收拾處理掉了。其余還有賬本零錢一流,也做了些其他用處。他先挑揀出一半的戲服,拿去當了,換來不算太多的錢,而這些錢,顯然做什么都是不夠的。因此他又準備把那幾箱鴉片先出手,這一趟出手成了,倒是能得到一筆非??捎^的收入。雖然阮鳳樓已經找到了金主,可錢多一點,總歸不是壞事。他從來就沒打算要永遠留在這里,當什么狗屁順民。他可還要過日子呢。他留在天河園,重開天河園,是要在天河園里等薛文錫。薛文錫與這園子的糾葛比他還深,他無路可走,只能于末路中自己開辟了,然后便是期待上天眷顧,給自己的下半輩子一個著落,即便是真不能有,至少也有個不大不小的希望?;蛘哌\氣好的話,他這輩子還能再見到薛覃霈呢!他對此倒是不抱什么奢望,因為覺得自己與他的緣分終于是走到頭了。也該走到頭了,橫豎薛覃霈的生活里并沒有自己的位子。他在腦海里如同走馬燈一般快速地變換著各種念頭——同時一路疾走,目不斜視。這世道是亂了些,薛覃霈也習慣了做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