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篷都一股腦兒地披在我身上。 小簡道:“請大人在此稍待,一會兒有車來接大人回京?!?/br> 我有氣無力地應了,勉強道:“公公慢走?!?/br> 綠萼抬眼細看我的臉色,不禁泣道:“姑娘的臉都青了,嘴唇也是青的。奴婢晚上聽見下大雨的聲音,本想給姑娘送傘??墒潜菹铝P姑娘跪著,奴婢怕送了傘,陛下知道了,會罰得更厲害??扇舨凰?,又怕姑娘的身子……”說罷伏在我膝上大哭起來。黏膩冰冷的裙沾著她的熱淚,竟也有了一絲暖意。 我撫著她的柔發道:“不送傘是對的,總要讓他消氣了才好?!庇謱π″X道,“你手腳快,先回太平館換一身干衣裳,喝幾碗熱茶驅驅寒?!?/br> 小錢道:“大人不回去么?” 我搖頭道:“陛下命我在這里等車,我便只能在這里等著,一步也不能離開?!?/br> 綠萼道:“陛下也真狠心,竟連衣裳也不準姑娘換?!笔悄?,他已經這樣厭棄我了么?竟不容我換件干衣裳就要趕我出景園。綠萼又道,“連婉妃娘娘也不準姑娘見一見!” 我笑道:“玉樞正在養胎,不見是好的,見了也是白白擔心?!?/br> 綠萼一面流淚一面揉搓著我的雙手,恨恨道:“陛下怎能這樣無情?可見平常也不是真的喜歡姑娘?!?/br> 若在平常,我一定會斥止她,眼下卻不過失笑:“依你看什么才算是真的喜歡?” 綠萼的手緩了下來,似有一瞬失神。她似乎是極認真地想過這個問題,目光堅定而期待:“無論姑娘怎樣,都對姑娘好好的。這算是真的喜歡吧?!?/br> 我累極了,緩緩靠在她的肩頭,合目吟道:“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126]” 綠萼道:“這是什么意思?” 我嘆道:“棠棣之花很美,并非是我不思念它,只是它實在太遠了??鬃訁s說,這人根本就沒有思念那些花,如果真的思念,又何來路途遙遠一說呢?” 綠萼道:“孔夫子說的有道理。陛下不肯對姑娘好,就不是真的喜歡姑娘?!?/br> 我冰冷的臉頰緊緊貼住她溫暖的肩頭,每一絲紋路、每一道縫隙都藏著和軟的芳香。展目望去,從玉梨苑傾瀉而出的梨樹林在湖邊戛然而止,似沐頭的少女綰起了發梢。不遠處便是玉樞所居住的沉香榭。我嘆道:“一個人如果總也得不到,時日長了便也許不再思念了。何況他身邊還有宜室宜家的桃花。他說不定還會憎恨棠棣之花,憎恨那花兒為何不能像桃花一樣,生得近些……觸手可及?!?/br> 有了她肩頭安心的溫暖,我睡意沉沉?;秀遍g只聽綠萼茫然道:“倘若奴婢喜歡一朵花,遠遠看著也是好的,怎么忍心去恨它?” 我含糊應了一聲,眼前一黑,終于支撐不住睡了過去。 車上顛簸,連夢也是支離破碎的。綠萼低低的飲泣似漫漫秋水涼津津的漲滿我整個夢境,偶爾還能聽見小錢的陣陣咳嗽和長長呵欠。窗外樹影掠過,像一張流動的網,牢牢扣住在靈魂最深處掙扎不已的困獸?;貢r沒有去時那樣快,進城已是傍晚。 回到漱玉齋,我大病了一場,昏昏沉沉不知人事幾何。偶爾清醒,睜開眼又倍感疲累,于是翻個身便又睡了過去。濃黑的藥汁不停地往腹中灌,醒來時口齒永遠是苦澀黏膩的。冰塊融化的滴滴輕響如甘泉傾下,口中的苦澀仿佛退去了些,于是我心滿意足地又陷入了夢境。 直到三天后一個炎熱的午后,我被蟬鳴吵醒,滿身大汗。竹簾都放了下來,寢室中一個人也沒有。我頭重腳輕地走到窗邊,緩緩推開玫瑰團花窗欞,本想吹吹風,不想卻是滿眼的陽光,像熾熱發白的火焰。眼見就要立秋,老天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段夏日的時光,肆虐地酷熱。我坐在妝臺邊,鏡中人雙眸呆滯,目下青灰,面頰消瘦,神色萎靡。我攏一攏低垂的長發,正要用長簪綰起,驀地只見手心中兩絲長發由白轉灰,由灰轉黑。 綰好頭發,我開門喚人,恰見綠萼低著頭搖搖擺擺地提水上樓。我喚道:“綠萼……” 綠萼一抬頭,頓時喜出望外,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力氣,三步并作兩步奔了上來,含淚道:“姑娘,你總算醒了?!?/br> 我舉袖擦干她額頭上的汗水,指著她高高挽起的袖子,笑道:“天氣這么熱,怎么是你在提水?莫非他們貪睡,都不肯做活?” 正文 第238章 女帝師四(32) 綠萼一面推我進屋,一面道:“這幾天姑娘出汗多,都是奴婢給姑娘換衣裳的,換了別人奴婢不放心,因此都不放上來?!?/br> 一時換過了衣裳,綠萼見我神志清明,甚是歡喜,于是捧了溫熱的甜白粥喂我。我吃了兩口,便吃不下了,于是道:“那天小錢也淋了大半夜的雨,他生病了么?” 綠萼笑道:“小錢的身子一向很好,姑娘幾時見他生過???唯有那一次,他挨了幾杖,這才躺了幾天?!蓖R煌?,忽然神色一黯,仿佛自行寬慰,“也就幾天,就又生龍活虎了?!?/br> 我問道:“姑姑在哪里,叫她來見我?!?/br> 綠萼道:“姑姑不在漱玉齋,她被婉妃娘娘央到景園去了,說有一件要緊的事勞煩她老人家?!?/br> 我笑道:“我從景園回來,她倒不聲不響地去了景園?!闭f著直了直腰身,“小錢在做什么?” 綠萼道:“小錢說,姑娘病著,他也幫不上忙,因此出宮搜羅書畫去了,說是等姑娘醒了,看到名家名畫的,定然高興,病也好得快些?!闭f罷笑盈盈地將一小匙黏稠的白粥送到我唇邊。 我緩緩推開她的手,微微一笑道:“陛下命我在漱玉齋思過,別說宮外,便是小書房也不能去。你說小錢在宮外為我搜羅字畫?扯謊也要尋一個我能信得過的理由才是。姑姑和小錢,還有漱玉齋的其他人,都去了何處?” 綠萼左手一顫,粥碗掉在地上,粥傾了一地。她跪在我膝下,嚶嚶地哭了出來:“奴婢不是想存心欺瞞姑娘的,奴婢是怕姑娘焦心憂慮——” 我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淡淡道:“掖庭獄?黃門獄?還是御史臺南獄?” 綠萼垂頭泣道:“他們都去了掖庭屬。本來奴婢也要去的,因姑娘病得太厲害,又有方太醫和李大人求情,奴婢才能留下來服侍姑娘。漱玉齋的人已去了八成,至今沒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