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

    皇帝嘆道：“私宴妄語？訕謗先帝殘暴不仁，煽惑北方歸降之人，只可算作妄語么？他是司徒，掌天下儒生庠序，即便在閨門之中，也當行止有度。此言傳出，朝野皆知。若不嚴懲，朕何以為人子？何以掌天下？畢飏德非殺不可，宋卿勿再多言?！闭f罷扶宋大人起身。

    宋大人見事無轉圜，只得道：“微臣斗膽，請陛下將畢飏德付有司案查，公審之下，方能朝野敬服?！?/br>
    皇帝見他老淚縱橫，面有不忍：“好吧。且寄下他的命，送去御史臺待審?！?/br>
    宋大人喜出望外，怔了片刻，這才放脫皇帝的衣袖，再次叩首，朗聲道：“陛下圣明?！?/br>
    皇帝向小簡道：“送宋大人出宮?！闭f罷步履沉重地踏上玉階，轉眼已進了儀元殿。

    我連忙到書房門口拜迎。杏黃地海水江崖紋的衣擺在我眼前停一停，只聽皇帝道：“平身賜座?！彼跁负笞?，痛喝了兩杯茶，這才道，“在謹身殿多說了一會兒，這些老夫子纏得朕水都喝不上一口。這還不夠，竟還從定山殿追到儀元殿來，真是膽大包天?！?/br>
    我深深一拜：“‘天下有道，主明臣直；雖休勿休，永貽世則?！痆175]陛下當歡喜才是?！?/br>
    皇帝道：“你也不問是什么事情，就讓朕歡喜?！?/br>
    我微笑道：“剛才宋大人說，‘堯置敢諫之鼓，舜立誹謗之木，湯有司直之人，武有戒慎之銘’。其實這前面有一句，‘上古象刑而民不犯’?？梢娂词故菆蛩粗?，亦不乏jian宄之徒。陛下明鑒臧否，彰德懲惡，自然江山永固，怎么不當歡喜呢？”

    皇帝眉間一寬，不覺失笑，“聞卿箴勸，朕心甚慰?！闭f罷微一抬手，于是我站起身，端坐在下首。

    忽見李演進來稟道：“陛下，慧媛娘娘來了，正等著陛下過去用晚膳?！?/br>
    皇帝道：“叫她等一會兒?！崩钛莶桓叶嘌?，退了下去。

    皇帝向我道：“昨夜你呈上來的那些人，都是沒有功名的白衣，好雖好，卻做不得長史咨議。朕想到一個絕好的人選，可以做弘陽郡王府的咨議參軍。你猜是誰？”

    我搖了搖頭道：“微臣久居深宮，不識朝臣，如何猜得出來？”

    皇帝笑道：“這個人你肯定知道，只往五年前去想?！?/br>
    熙平長公主早就說過，皇帝或許有意令裘玉郎做高曜的王府官?，F下，他終于要落實弘陽郡王與裘家的情義了。我嘆道：“莫不是裘玉郎？”

    皇帝一拍書案，笑道：“就是他！他是弘陽郡王的表兄，又做過蘄水、建陽兩縣的縣令，兩番考績，俱是優等。朕早有此意了！”

    我心念一動。高曜似乎并不知道皇帝有意命裘玉郎做王府咨議，那熙平長公主又是如何知道的？莫不是……不，要在皇帝身邊安插耳目、探知他對皇子都秘而不宣的意圖，何其艱難。連陸皇后都失敗了，熙平長公主就更無可能。罷了，高曜本就不宜自求裘玉郎為王府官，現在皇帝有意，倒也不算太壞。

    電光石火間，心念閃過：“裘大人能得陛下如此贊許，想來堪佐王公?！?/br>
    皇帝笑道：“聽說當年他榜上有名，想留在太學做個經學博士候職。弘陽郡王那時只得八歲，卻憑三寸不爛之舌，令他回心轉意，出京為蘄水縣縣令。若沒有弘陽，就沒有他的今日。他理當好生輔佐?！?/br>
    當年裘家的兩位夫人進宮來求陸皇后和慎妃，想讓裘玉郎留在京中。高曜心疼母親，鼓起勇氣用觸龍勸趙太后的故事諷諫舅母和表嫂，裘玉郎才能順利外放。陸皇后和慎妃都已過世，高曜也失了那股天真愚勇。畢竟，都五年了。

    我恍然一笑：“是。當時裘大人金榜題名，被任命為蘄水縣縣令。裘大人在京中遷延，直到陛下親征都沒有上任。弘陽郡王殿下此舉乃是為父分憂?！?/br>
    皇帝微笑道：“那時候你還是曜兒的侍讀女巡。弘陽知道為君父分憂，也是你教導得好的緣故?！?/br>
    我忙道：“這都是夫子的功勞，微臣不敢居功?！?/br>
    皇帝笑道：“你不必謙遜。夫子教書但求無過而已。觸龍勸趙太后，‘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形’，將馮奉世、鄭吉、陳湯、班超、趙廣漢之流隨意品評，略無滯礙，這些絕不是夫子所教授的。正因你教得好，朕才升你做女校?！?/br>
    我清楚地記得，他升我做正六品女校之時我忐忑到懼怕的心情，遂垂眸沉靜一笑：“陛下記得清楚?！?/br>
    皇帝笑道：“裘玉郎能有今日，也可說是拜你所賜?！?/br>
    我笑道：“微臣實不敢當。未知裘大人究竟如何有為，竟令陛下贊不絕口？”

    皇帝道：“裘玉郎一上任，三個月內將前任三年中積下的案件一一審畢，監牢一空，庶民歡悅；督促農桑，稅租充足；建常平倉，荒年也無須國家賑濟；又命百姓多產魚蟹蓮藕，行銷北方；鼓勵養馬，重修縣學；不畏豪猾，為民做主。這幾年蘄州來告他的奏章不少，朕都沒有理會?！?/br>
    我沉吟道：“如此看來，這位裘大人是治世之才。既然考課優異，何不讓他做刺史？做王府官恐怕并非他的志向?！?/br>
    皇帝笑道：“朕知道，你想說‘大材小用’?！?/br>
    我忙起身道：“微臣不敢?！?/br>
    皇帝道：“這樣的人才只放在王府中做一個咨議參軍，是大材小用了，且他的確志不在此。所以朕給他的官職是工部屯田員外郎，領弘陽郡王府咨議參軍?！?/br>
    我好奇道：“工部屯田員外郎？”

    皇帝道：“高旸在桂陽任上治民雖是馬馬虎虎，平叛倒是雷厲風行，所以朕命他做屯田郎中，裘玉郎做屯田員外郎，兩人同赴西北整飭屯田。這兩人都年輕氣盛，奮勇無畏，邊軍屯田多年，甚有弊端，正要好好糾察。裘玉郎的祖父當年在幽州，正是因侵吞軍田入罪的，相信他在西北定然能一雪前恥?！?/br>
    以弘陽郡王府咨議參軍的身份去西北軍中整飭屯田，也有些令高曜立功的意思了。我甚是歡喜，微笑道：“陛下英明?！?/br>
    皇帝笑道：“你也覺得好？”

    我笑道：“度才用人，明君所為；令償愆悔，仁主之風。微臣拜服?！?/br>
    皇帝指著我笑道：“你說話越來越像個老夫子。倘若剛才是你拉住朕的衣角求朕饒過畢飏德，朕說不定就真的答應饒他性命?！?/br>
    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