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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杯落在大理石桌面上,當啷作響。 鐘傅璟語速加快:她們進宮的時候,朕都問她們,如果給她們一個機會,讓她們出宮離開,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她們是否愿意。當時她們還以為朕在開玩笑,都不信,現在倒好了,知道君無戲言! 他這話說來像是抱怨,嘴角卻透著些開心。 鐘傅璟:能被宰相看中選進宮,她們自然有優秀的地方,就算是那芩夫人可惜她執念太深,否則也不至于如今朕終于處置完了后宮,那宰相就該明白朕的態度,朕也要看看,宰相是否還要繼續跟我作對! 鐘傅璟說得高興,可云珺聽得心憂。 如今皇帝的皇宮里,不是賜死,就是癡傻,接下來再有幾個人要離宮,介時還不知得找何種理由。 讓外人看來,皇帝不就真成了,那暴戾恣睢肆意妄為的暴君了嗎? 云珺天天待在皇帝身邊,他所看到的皇帝,偏和外界所見的不一樣,他有些不甘心。 可看皇帝一臉無所謂,甚至有那么些高興。 云珺以為自己不懂皇帝的決定,但一瞬間,他反應過來。 想必是皇帝自己,希望別人害怕他,恐懼他,不敢接近他?;实酃室鈱⒆约汗铝⑵饋?,除了白茯和方夜織這樣他熟悉的人,對于旁人,恨不能拒之千里之外。 云珺感覺心里有一點難受,有一點心疼。 想來鐘傅璟當這個皇帝,是趕鴨子上架,在朝中根本沒有自己的勢力,更別說如今勢力最大的宰相,整天和皇帝對著干。 鐘傅璟孤立無援,自然要看誰都像是敵人。 而云珺自己只是一兔子,皇帝是不用擔心他這只兔子礙事。 云珺想事想得出神,沒注意自己正盯著皇帝看。 鐘傅璟瞅這小白兔歪著腦袋還挺恩愛,可這模樣,又好似,在聽自己說話。 小白兔你真聽得懂人話? 云珺一聽,徹底回過神來。 說、說什么呢,他、他 他確實聽得懂。 可他說不出話來呀! 他橫豎不會承認這件事。 小兔子裝傻,看似是盯著皇帝,實則目光越過皇帝的肩膀,望向他背后的天空。 噗嗤鐘傅璟想到自己說的話,就忍不住發笑。 他抱起小兔子,順溜地摸著背毛。 鐘傅璟:這又怎么可能,朕竟然希望一只兔子能聽懂人話 就、就是! 云珺心里發慌。 他想,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引起皇帝的懷疑?是他這只兔子,看起來太像人了? 與皇帝待在一起這么久,他倒是相信,倘若真讓鐘傅璟知道,兔子的魂魄是個凡人,能聽得懂人話,鐘傅璟也不會當成神仙rou,把他吃掉??墒?,讓他知道了又有何用?既幫助不了自己恢復人身,也不可能一夕之間找出大火的真相。 倒不如像現在這樣,鐘傅璟盡人事,而他云珺聽天命。 小兔子趴在皇帝的懷里,輕輕嘆氣。 鐘傅璟仿佛有所感觸,也嘆道:哎,朕倒是真的希望,你能聽明白甚至可以開口說話,和朕說說話 聽到這話,小白兔又忍不住,瞥了皇帝一眼。 他想,鐘傅璟是壓根不相信兔子聽得懂人話,只是,他心里很希望,有這么一個能安靜聽他說話,也不會把話說出去的對象,要是還能同他對話,必然是再好不過。 皇帝就是孤獨。 所以他說自己是孤家寡人。 云珺慢慢靜下心,漸漸意識到,自己不用擔心會不會暴露! 而皇帝的心情也起起伏伏。 他深吸一口氣,世上豈能真有這等好事,如今能有這樣的結果,朕已經很滿足了。 兔子抬頭,見皇帝露出歡欣之色,端起酒杯喝了好幾口。 一會兒,他嗅到皇帝身上,飄出一股淡淡的酒味。 小兔子嗅覺靈敏,而云珺上輩子別說是喝酒,連酒釀圓子都吃不得,現在對酒味變得相當敏感。 他連忙從皇帝的懷里跳出來,跑去吃菜葉子。 鐘傅璟笑了下,一邊看著兔子吃飯,一邊喝酒。 月上飛宇,青白的月光淡淡悠悠地照下來,柔和了宮燈里的燭光,照得一旁的瓊花像是在發光。 皇帝喝了一會兒,他突然站起身來,似乎來了興致。 他放下酒杯,束起袖子,喊來了方夜織。 一身黑的方夜織從灌木后躥出來,嚇了小兔子一跳。 云珺一屁股坐在桌上,回頭看向方夜織。 卻見鐘傅璟向他伸出手,道:劍給朕。 方夜織顯然很詫異,但他聽話地從腰間抽出長劍,雙手遞上。 小白兔定睛去看,長劍約莫方夜織一臂之長,劍鞘光潔沒有任何珠寶修飾,劍柄一頭甚至連一根穗子都沒有。 足以讓方夜織將劍藏在衣服里,誰也看不出來。 鐘傅璟接過寶劍,利劍出鞘,在月色下泛出冷光。 小白兔不知皇帝要干嘛,假裝他動靜太大,好奇看過去。 皇帝倒也不管小兔子,他拎著劍走到另一邊空地上,隨手舞了個劍花。 小白兔瞪圓了眼睛,皇帝這是要干嘛? 只見皇帝站于月下,長身鶴立。長劍如芒,冷光竟些許掩蓋他真龍天子之氣。只見那光從上至下,如龍游水翻飛不定,劍身時而飄忽,時而凝絕,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波屬云委。 小白兔手里的菜葉子都要掉了。 他還是第一次第一次看人舞劍。 他倒是見過兄長弄槍,是在他父親的壽宴上。 弄槍和舞劍不同。長槍一掃,金戈鐵馬,氣勢非凡。光是站在旁邊看,都要被震得站不穩。 而看皇帝舞劍,剛柔并濟,進可攻退可守,恍惚天地間只剩他一人。 云珺都快忘記假裝成好奇的兔子,他恨不能伸著脖子,再看得仔細些。 好在周圍站著的只有方夜織,而他的目光完全落在皇帝的身上,完全被他舞劍的身姿所吸引。 小白兔抱起一根菜葉子偽裝吃飯,余光卻盯著皇帝,他不想錯過任何一點畫面。 皇帝,好厲害。 他想。 如果上輩子他身體安康,興許也會找個師父,學習騎馬射箭,學習舞刀弄槍。 眼前,鐘傅璟轉身收劍,聽得一聲劍聲入鞘,面向方夜織,笑了一下。 蹲在桌上的小白兔,還好自己抱著菜葉子,否則他都想要起身鼓掌。 一旁方夜織倒是先鼓起掌來。 鐘傅璟把劍還給方夜織,朕的身手如何?沒退步吧? 方夜織忙說:并未有絲毫倒退,若讓師父看到,他一定很高興。 哈哈。鐘傅璟雙手抱胸,看向天空,也不知師父現在身在何處。 小白兔豎起耳朵,好奇聽了起來,誰能想到,他們倆竟然是同一個師父! 可鐘傅璟是皇子,他的師父豈會去教方夜織這樣的平民百姓? 從他們二人交談中,隱約能感覺到,他們的師父,在江湖上傳聞不斷,又神秘莫測,而且隨心所欲,教完了皇子就離開,對一官半職毫無興趣。似乎也正是他離開皇宮后,又遇上的方夜織,叫他武學劍法,行走江湖。 云珺聽得難免羨慕,上輩子若他沒有得病,必然也要跟一個師父,學點拳腳功夫,刀槍棍棒什么的 但現在他還活著,已經心生感激。 而舞完劍的皇帝走回桌邊,云珺驚訝地發現,皇帝身上的酒味,聞不出了。 大概剛才舞了劍,酒味散在了風里。 鐘傅璟也不再喝酒,他抱起兔子,往御書房后殿走。 沒了酒味,小白兔乖乖趴在他的懷里。 鐘傅璟直接將他抱上龍床。 云珺一個激靈跳出皇帝的懷抱。 難道他剛才看皇帝舞劍沒有給錢,就要讓他上龍床陪皇帝陪皇帝 他現在就算是兔子,也要守住自己的原則,不能隨便躺別人的床,萬一睡到一半被皇帝壓住怎么辦他有自己的窩! 鐘傅璟眼睜睜地看著兔子跑出后殿,他無語地搖頭,自己養的兔子,怎么還嫌棄他的床! 第16章 16.過問 你這兔子長得不好。 云珺坐在木梯上吃菜葉子。 身后,鐘傅璟正手提朱筆批閱奏折。 午后的陽光照進來,日暖風和,讓人忍不住想瞌睡。 云珺吃到一半,眼睛發酸,爪子也有點提不上勁兒。小腦袋慢慢低下去,直到鼻尖兒碰到腳丫子,一個激靈清醒過來。 他晃晃腦袋,該是過了春天,往夏日里跑的日子,怎么下午還那么容易打盹兒? 吃掉最后的菜梗,云珺舔了舔爪子,撓了撓腦袋,沒想到困意上頭,來勢洶洶。 就看他緩緩瞇起眼睛,小腦袋像是被人按了一下,猛然往前一沖,差點就要從木梯上滾下去。 千鈞一發之際,鐘傅璟伸手,手掌拖住小兔子,將他撈了起來。 云珺還未發現異樣,只奇怪桌子是不是在動,直到他被鐘傅璟抱在胸口,才清醒過來。 鐘傅璟抬手撓他的下巴,溫柔地問:怎的,吃個飯都能睡著? 他問起話來還帶了點戲謔,是平日的皇帝,絕對不會問出來的語調。 云珺癟癟嘴,誰讓天氣舒服嘛! 此時,白茯走到御書房門外。 他抬眼看到皇帝的神情,怔了下。 早感覺皇帝喜歡那兔子,可他從未見過皇帝竟然能如此開心! 他簡直懷疑自己的眼睛 白茯站在門口,一時之間不知該敲門進去通報,還是不該去打擾皇帝。 皇帝每日為了國事cao勞,好不容易有點時間,能放松心情來著。 但鐘傅璟先見到了他,便把他叫了進來。 何事?鐘傅璟問道。 白茯這才說是太后有旨宣皇帝進見。 鐘傅璟微微皺眉,道了聲知道了。 他將兔子小心安置在軟墊上,回后殿換了身衣裳,走前又繞回來,輕輕撫摸兔子的腦袋。 鐘傅璟說:夜織,你留在這里。 方夜織不知從哪個角落陰影里閃現出來,站在兔子窩旁道了聲遵旨。 鐘傅璟要走,卻回頭多看了眼小白兔。他的雙唇好像動了動,似要說什么話,可誰也沒聽到。 云珺自然也沒聽到,他只覺皇帝的心情似乎不錯。 也不知那太后找皇帝有什么事,可別又惹了皇帝不高興。 哎!好困,云珺心想,我先睡一覺再說。 鐘傅璟前腳剛踏出御書房,后腳就看到小兔子身體一晃,吧唧倒在軟墊上。 這把一旁的方夜織嚇了一跳。 他湊上前看,發現兔子的腦袋埋在前爪上,渾身團在一起,像只雪白的糯米團子。 小兔子是睡著了。 方夜織松了口氣,站到一旁角落里候著。 鐘傅璟來到太后所在的仙陽宮,候著的宮人說,太后在清蘭園,在喂兔子。 鐘傅璟眉頭跳了跳,本來還算輕松的神情又冷了一些。 清蘭園是仙陽宮的花園,養兔子的地方,則更靠近皇宮角落。 皇帝不計較到底去哪里見太后,他只想趕緊說完了事兒,回去養自己的兔子。 他大步流星來到清蘭園,就見太后站在草坪旁,手里端著碗,往兔子堆里丟蘿卜丁和玉米粒。 鐘傅璟走上去,恭敬地拱手:太后。 太后扭過頭,上下打量了眼皇帝,問:怎么沒把那兔子抱來? 鐘傅璟:原來太后想看兔子?那宮人傳話傳得不清不楚,朕不知道這件事,就像朕也不知道,太后不在仙陽宮,而是在清蘭園。這些跟在太后身邊的宮人怎么做事的,看來得狠狠地罰一頓才行。 說這話時,皇帝的目光嚴厲地掃了一圈,站在旁邊的宮人。 所有人都低著頭,站在倒數第二個的宮人突然跪下,忙磕頭道:皇上饒命! 皇帝挑了眉頭。 太后則說:罷了,皇帝,哀家找你說點事,罰宮人做什么,難道讓你來一趟,讓你心里不痛快了? 鐘傅璟瞥了眼太后,心說她是故意激將自己。 鐘傅璟:那小兔子在朕這里過得好好的,太后不必擔心。 太后略有些不耐煩,養得好,就帶過來給哀家看看,光是嘴上說,實則推三阻四的,什么意思? 鐘傅璟冷著臉,想必他今天不把兔子帶來,太后往后更會不依不饒。 他對白茯點了點頭,后者白茯心領神會,立即派了個小宮人,通知方夜織帶兔子過來。 瞧見皇帝的舉動,太后滿意了些,轉身走進涼亭里。 鐘傅璟有些不耐煩,只能無奈地跟過去。 才坐定,太后便說:皇帝,最近后宮到底怎么回事? 鐘傅璟端起茶杯,這茶不錯,是江南進貢來的? 太后:皇帝怎顧左右而言他,后宮的事,莫非你不知道? 鐘傅璟則說:既然是朕的后宮,那太后又何必多問? 太后立即露出不滿,哀家好歹還是這后宮里的太后? 鐘傅璟:噢?朕還以為,后宮是朕的,還輪不到讓太后來管? 太后厲聲道:本來皇帝的后宮寥若晨星,之前兩位夫人先后出事,現在還有才人犯事送出宮去,這怎么回事?皇帝你難道什么都不知道? 鐘傅璟很淡定:朕要知道什么?后宮的人做錯事,就按照宮規來處置,輕則懲戒,重則逐出皇宮甚至賜死,這有何疑問? 太后幾乎要站起來,難道這些事,不事先通知哀家? 鐘傅璟:原來太后非常關心朕的后宮,為何?這些才子佳人里,莫非有太后的親戚? 太后頓了頓,搖頭道:哀家只是關心皇帝。 鐘傅璟卻率先站起來,太后,只要你在后宮內太太平平,保證讓你頤養天年長命百歲,其他的事,你就不要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