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番外四(一)
東元十二年一月。燕清于辰時自然醒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便欲喚人進來伺候他與呂布洗漱,好準備早朝。他無意沿用過去讓官員午夜就得起榻、在宮外列隊預備上朝的老規矩,而是一上任后就大刀闊斧地把早朝時間延后了好幾個時辰,定在更合理的辰時。對些許的質疑,他統統以一句話堵了回去——連充足的睡眠都不能保證,非叫臣子們拖著疲軀,難道就能更好地cao持國家大事了?不想一睜眼,就驚覺枕邊人不知何時已坐起身來,正低著頭,直勾勾地盯著他。“奉——”燕清甫一睜眼時,還有點迷糊,然而話剛起頭,就敏銳地捕捉到了呂布情緒無比復雜的眼底所掠過的疑惑、審視……盡管呂布察覺到他醒來后,飛快將這神色收斂了起來,燕清的頭腦還是瞬間清醒過來。——身體還是他熟悉的呂布的,可里頭的芯子,怕已換成了一個陌生人。他心念電轉,環顧四周后,面上仍是一派如常地在呆愣著的呂布肩上一拍。一拍之下,又察覺出對方渾身肌rou緊繃,極其僵硬。燕清半垂眼瞼,掩去眸中殺氣,懷著最后一絲‘呂布是不是做夢做傻了’的僥幸,微微含笑道:“既然醒了,何不喚人進來?”其實在早醒的那一小段時間里,呂布已強壓住內心的震驚,把這陌生的宮室、床榻、以及安然躺在他身邊的人,給仔仔細細地打量了數遍。這人不但長得頗像他的寶貝重光,連一身讓人感到舒服的溫潤柔和的氣質也極接近。然而再看多幾眼,就能輕易分辨出,此時身邊這人的眉宇間更具英氣,顯然較溫柔如水的自家寶貝要多上幾分銳利,更具凜凜不可侵犯的威嚴。毫無疑問,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呂布起初以為自己不過置身一個荒唐夢境中,還狠狠地擰了自己好幾下,結果就在這時,身邊睡著的人悠然醒轉,導致他情急之下,緊張得一動都不敢動了。“唔?!?/br>已醒了好一陣了,卻仍搞不清楚具體狀況,呂布心里已是一團亂麻。他的重光呢?他怎么會在這兒?好在做主公許久,哪怕當上皇帝還只一年,積累下的城府還在。呂布面上好歹給穩住了,且出于謹慎起見,先含糊地應了一聲,便要翻身下榻來。哪怕對方不說,他也不慣躺在個像自己愛人、卻又不是自己愛人的陌生人身畔。呂布心里長舒口氣,然而他有所不知的是,這一星半點的表情變化,都被燕清盡收眼底。燕清斂了唇角淡淡的微笑,危險地微瞇了瞇眼,將方才殘存的些許僥幸,給親自粉碎了。——哪怕一時間睡傻了,身體本能的反應,卻是騙不了人的。尤其還是呂布這種,有時候身體反應比腦子轉得快的武將。呂布背對著燕清,又正值心緒紛亂,既不知自己已徹底穿了幫,也不知身后之人在略作沉吟后,將擺在枕邊的木牛流馬拿到手里,旋即默誦了一聲。他忽聽得身后傳來一句低語,好似是念的自個兒表字,然而他還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有一道炫目金光無聲無息地竄出,直撞懷里來!“什么玩意兒!”呂布悚然一驚,穿到半途的衣服也顧不得了,忙站起身來躲避。木牛流馬則目標明確,根本不把他那點小小的躲避動作放在眼里,瀟灑一晃,就重新鉆入他懷里來了。察覺到它的無害后,呂布于電光火石間,也明白了這是對方的試探,額前冒出幾滴豆大的冷汗。“呵?!?/br>燕清輕笑一聲,指尖輕輕勾住在呂布懷里的木牛流馬,優雅地收回袖中,旋即越過僵在原地的地方,赤足踩在柔軟的毯子上。他僅著素色單衣,卻絲毫無損一身無暇貴氣,只隨意將架上的一件外裳取下,從從容容地披在身上。呂布屏住呼吸,哪怕寢殿內門窗具都緊閉,只透入朦朧辰光來,他眼力過人,還是把那外袍的樣式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件金縷玉嵌,精致華貴的龍袍,僅松散地披在身長玉立的皇帝身上。烏發如瀑般垂落雙肩,更襯得眼前之人那修長脖頸的膚白如玉,肌潔似雪,眉眼間猶含霜露,亦尊貴如九天謫仙。呂布再次無比清晰地感覺出了,這個人與他的重光的不同之處。他的重光,哪怕私下里親密時,也堅持不會亂了這些禮數……況且那身龍袍,分明就按著對方尺寸所制,而非是他的。呂布晃了晃神,才意識到自己居然看得有滋有味,不由砸吧了下嘴,神色微妙。盡管不是同一個人,可這么瞧著下來,也不難瞧出,若真讓重光穿這么一身剪裁合身的龍袍,可不是一般的賞心悅目。他依稀記得,昨夜在睡下之前,他因登基剛滿一年,又為慶祝重光生辰,忘情下多飲了些酒。接著興奮難耐地抱著心愛的重光,先是進浴池里折騰一陣,弄得到處一塌糊涂,導致挨了頓罵后,就用大巾子裹著人爬上了榻,結果又沒忍住……燕清不喚下人進來,在披上這件外袍,又慢條斯理地系了腰帶后,再抬起眼來,眸底便已是徹骨的冰寒了。呂布無比清晰地感覺出,這神態間分明帶著幾分慵懶優雅,甚至散漫的美郎君,此時渾身透出的凜冽殺氣和磅礴氣勢,竟一瞬間將他給徹底壓倒了去。“說罷?!毖嗲逦⑻鹣骂M,淡淡地問:“何來的孤魂野鬼,竟連梓潼的身軀也敢占?”若非投鼠忌器,呂布這會兒就不能全須全尾地站著。然而燕清的話一出,呂布在理解過來后,神色卻變得更恍惚了。……梓潼?……他?在那道漠然目光的注視中,呂布反應過來的同時,背脊抑制不住地發涼,腦海中一道霹靂電光閃過,油然生出一股叫他滿頭冷汗的不好預感。他顧不上腦子里嗡嗡作響不停,手顫顫巍巍地往襠處一掏……掏個正著后,他深深地舒了口氣。“……”燕清嘴角微抽。看出呂布露出如釋重負的蠢樣,再結合木牛流馬仍將人鑒識為呂布的表現……他突然就懷疑,恐怕是對方一時失了智,忘了事,而不是換了人。“你,”燕清暫時拿不準狀況,索性自木牛里取了個桃子出來,強行往呂布嘴里一塞:“吃下?!?/br>呂布見著這人掏出極眼熟的仙桃來時,整個又僵了一僵。他一邊啃著,一邊再打量燕清時,目光頓時更復雜了。燕清見他聽話啃桃,更感微妙,焦躁感倒是消失了幾分。他抄著手,微微皺著眉,等親眼看到呂布咽下最后一口桃rou后,便略放緩了口吻,詢道:“你名姓為何?”呂布一來是也想弄清楚狀況,二來是這人雖非是他深深戀慕的重光,卻也透著幾分難以言喻的熟稔,叫他厭惡防備不起來。便收了之前的滿身防備,掀唇哼笑一聲:“孤名呂布,字奉先,不知汝又是何人?”孤?也叫呂布?燕清蹙了蹙眉。該不會是史上死在白門樓的那個倒霉蛋,突然附身在自家這只身上了吧。真說起來,他對書上描繪的那位世間無敵的梟雄懷有憧憬,已遙遠得近乎是上輩子的事了。在見過自家愛人無數傻乎乎的模樣后,他已除去粉絲濾鏡,能客觀評價史上其人犯傻的地方。因此,縱使有了這一猜測,燕清除了深沉的憂慮外,并未泛起多大漣漪。從頭到尾,他都只關心自家的那個傻奉先,究竟去哪兒了。燕清一眨不眨地直視等待他答復的呂布,淡淡一笑:“燕清,燕重光?!?/br>話音剛落,并未錯過呂布眼底迸現的異樣華光,他微感意外,面上仍只無動于衷地一哂:“便不道句幸會了?!?/br>呂布心里也有無數猜測,可聽到這既有些在意料之中,又有幾分出乎意料的答案后,還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燕清仔細觀察著他面上神情,捕捉到他心神劇震的這一瞬,就毫不猶豫地將剛從木牛里一道取出的‘知己知彼’給甩在了呂布身上。呂布對此無知無覺,燕清已開始發問了:“你真是呂布,呂奉先?五原人士?”呂布不知這也喚‘燕清’的人為何又問一次,但奇怪的是,他也不覺得不快,只耐著性子點了點頭:“絕無欺瞞?!?/br>燕清也從讀心里讀出了一樣的答案,便繼續問道:“你是如何來這里的?來這之前,你在何處,又做了什么?”只是燕清沒料到的是,‘呂布’剛張嘴,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已經提前從對方記憶里飛快閃過的一段段極其香艷的纏綿畫面里,得到了答案。“……”秉著審訊的準備,卻猝不及防地看了好幾場形容氣貌都頗類自己的人、與‘呂布’床笫間的歡好,饒是世事練達如燕清,也感到幾分凌亂和氣短,差點沒繃住面上漠色。“你……”盡管還不清楚具體是怎么回事,但方才從知己知彼中得到的活春宮里,燕清也大概有數了。——這也不是原裝的。他毫不猶豫地比了個手勢,止住對方話頭,旋即錯開眼神,不再看呂布,不甚自在道:“不必說了,我明白了?!?/br>呂布:“……”他心里油然生出幾分微妙的挫敗來。他明明還啥都沒說呢,咋就明白了?